涂山九尾天狐的风波终于过去,虽然众多的疑团仍未解开,在黑白无常的心中,却变得不再那般重要了。
转眼间,阳间炎炎夏日即将告尽,一场孟秋凉风刮走了七分的燥热。
云虚子站在青苑桥旁的一片平地上,神色凝重的仰望着对面巍峨的高山,长长的叹息一声。
方才在神明供奉的大殿中,三清之一的道德天尊太上老君突然显灵,竟问起他已故的两个徒儿谢必安与范无赦生前琐事,引的云虚子又一次满心怆然。
两个钟爱的徒儿无端离他而去,虽然做了那冥界的鬼吏,却终是与他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想当初,身世多舛的他们前后脚进入这三清观中,云虚子就料定他们将来必有不同于常人的修行结果,本以为可以最早修成仙班,谁料到竟然是归入了幽冥地府的命数。
“师父,重明观的灵珏真人前来求见,您现在回观么?”
十一弟子陆少阳将带来的一件道袍抖开,帮云虚子披在身上,关心的劝慰师父回去观中。
“重明观离咱们青城山路途遥远,灵珏真人怎会突然远道而来?”云虚子不解的随口问了一句。
少阳皱了皱眉,回道“方才来寻师父的路上,碰巧遇到灵珏真人,急匆匆的奔着三清观而来,少阳拦住粗略问了问,说是重明观一夜之间,所有道长全都仙逝了……”
“什么?”云虚子吃惊的望向少阳,这一消息任谁听了,都不敢确信。
重明观比三清观大了不知几倍,观中修行的道士很多,那些道士虽不如三清观中的这般术法深邃,却也不至于差了太多。一夜之间仙逝,若不是全部升天,便是全部死绝了。
少阳叹息一声,回道:“灵珏真人说,他因外出未在观中,是今晨回去才知晓的,重明观的道长们死的极是古怪,身上无伤,体内无毒……”
“云桑!”
云虚子听了少阳的叙述,忽然忆起他的九弟子云桑之死,就是与睿国发生的一起十三道士的命案有关。而那十三道士之死,竟与方才少阳所述,如出一辙。
看来事情果然紧急,云虚子不再耽搁,带着陆少阳,紧忙回了三清观。
寂寥寥的青城山上,那座只剩了一半的青苑桥忽然坍塌,坠毁了一地沉坷石块。
又一阵秋凉扫过,河岸旁一树木槿簌簌摇动,顺着风起,花朵离枝。
……
蓝幽幽的冥荧签照耀下的幽冥地府,却一如既往的那般四季森冷,处处透着清幽诡谲。
鬼门关内,忽闻凄凄魅魅的曲调传来。
“吾乃众鬼见之艳羡的白无常……”
“吾乃众鬼见之敬仰的黑无常……”
“黑白阴阳,世事无常;大鬼小鬼,退之避让;无极道阻,缘深情长……”
似歌又不似歌,被冥府之鬼冷冷幽幽的哼唱出来,在这阴森可怖的黄泉路上,不知吓破了多少的新魂生魄。
然而冥府之鬼却非常喜欢听这种调子,正是目前最流行的鬼声唱法,听着就觉得恣意非常,更别提这鬼曲中出现的两个角色,乃是幽冥地府中十帅之首的黑白无常。
奇怪的是,黑白无常竟然转了性子,原本一个清清冷冷,一个稳稳端端,却为何会出现在黄泉路上,哼唱起这么一首自荐自秀却又暧昧不明的鬼曲?难道说他们不再做拘魂的无常鬼君,转行做戏鬼了?
白无常甩起宽大的袍袖,挥舞间如素鹤欣然展翼,在这昏幽的黄泉路上,恍若天人。袍袖抑扬之间,现出清绝脱俗的容颜,难得一见的浮上明朗笑意,众鬼见了,无不痴怔魂离。
黑无常起手揽住白无常清削的腰肢,将自己宽阔的胸膛完全敞开,给白无常做了最忠实的依偎。
黑白无常四目相对,缠吻抚触,如胶似漆……直引得一众小鬼纷纷抚掌惊叫。
谢逸冷眼望着不远处,一大群小鬼簇围的高台上,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白衣鬼,一举一动间极尽魅惑之功,反而引来围观众鬼的声声叫好。原来,自己在这幽冥鬼界中的形象竟是这般羞耻不堪。
范皓倒觉得挺有意思,竟然还有鬼装扮成他们的样子来演绎故事,尤其是他对谢逸一直不变的爱慕,被这两只鬼毫不遮掩的表达了出来,范皓看的津津有味。
忽然一道银光飞过,生出鹤翼的锁魂链如闪电般射向高台,将那高台上的白无常毫无防备的锁了个实实在在。
众小鬼吓了一跳,白无常怎会被自己的冥界圣器锁了脖颈?个个诧异的回头一望,惊见锁魂链的另一端竟然还有一个白无常,而白无常的身边竟也站着另一个黑无常。
真假无常君撞在了一起,众小鬼惊的目瞪口呆,究竟哪一对儿才是真的?
是这对情深似海的,还是那对一冷一热的?不管是哪两个,众小鬼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儿无论如何都拆不开的。
谢逸腕发狠力,猛然将高台上的白无常扯到了自己跟前,双眸一凛,抬手便去撕揭他的面皮。
“必安!”
范皓阻止不及,只听撕拉一声裂响,那鬼的脸皮被谢逸活生生撕扯下来,露出满脸血肉模糊。
众小鬼吓的齐声惊叫,这哪里是什么白无常,这分明是一只画皮鬼。
画皮鬼吓得磕头如捣蒜,忙给谢逸赔礼道歉,并发誓再也不敢装扮成白无常的模样做戏。
谢逸一把将那画皮鬼掼在地上,冷冷盯着高台上的另一个黑无常。高台上的那只画皮鬼紧忙脱下身上的黑无常画皮,还原成了原本的模样。
眼见着无常君不再为难他们,画皮鬼与一众小鬼们惊惧的四散逃离。
“必安……”
范皓微锁了眉头,不明白谢逸为何如此震怒,方才那不过是场顽乐的戏剧,又何必当真。
谢逸不语,依旧清冷的站在原地,却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他不喜欢这般刻意的渲染,他与范皓的感情不该是这般模样。
“他们编篡的故事竟令你如此难堪么?”
范皓头一次觉得伤感,真心的相爱,有何可惧?还是谢逸太过要强,不愿对外公开,他们早已灵肉合一?
范皓心中纠结,叹息道:“你不必如此介怀,无赦全都理解,以后在外面,无赦注意些便是了!”
话毕,范皓转身就要独自离开。
“无赦!”谢逸终于回话,却是低声道:“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
范皓怔了怔,点了点头代替了回话,终究还是离开了。
……
东海,蓬莱仙岛。
太上老君突然造访,不用仙侍引路,一径朝着大帝宫后方的山中竹林而来。
白泠蹿到竹塌上,用蓬松的尾巴挠了挠东华帝君轻睡的脸颊,东华帝君缓缓的睁开了眼眸。
“帝君!老朽听说……”
太上老君踏入门中,一眼便望见面色惨白的东华帝君要从竹塌上起身招呼,紧忙上前两步,拦住了他的动作。
“本尊略感不适,无法应酬老君了。”东华帝君微微笑道。
太上老君蹙起眉头,回道:“帝君这是哪里话?老朽只是来探望探望。”说着,太上老君自袖袋中摸出一个金色的小葫芦,放置在一旁的案几上,叮嘱道:“这是老朽炼制的千年灵丹,帝君若不嫌弃,三日服用一颗,或许……”
“老君来东海,可有要事?”见白泠在场,东华帝君忙接走了太上老君的话茬。
太上老君愣了愣,摇了摇头,回道:“无甚要事,只是来送仙丹,帝君且先用着,回头身子舒坦了,记得来太清境小聚。”
东华帝君笑了笑,回道:“一定,一定。”
……
“用力!用力啊……笨死你了!”青面小鬼挥舞着拳头,上下左右的胡乱指挥着。
“你行你上啊,不行别逼逼!”
红面小鬼气喘吁吁地,回头瞪了一眼比他矮小一头的青面小鬼,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咬了咬牙,遁地跳起,伸长胳膊去勾那悬在半空中的一封蓝幽幽的冥荧签。
青面小鬼没了话说,只好退后两步,眼神无辜的望着红面小鬼一跳再跳。
可惜,那封冥荧签悬的实在是高,红面小鬼无论怎样跳起,终是没能将它摘下来。
“呼……呼……”红面小鬼喘息两声,气愤的骂道:“这人怎么不死不活的,这是在吊命啊?”
两只小鬼正无助的苦恼间,忽然听到簌簌风声掠过,回头一望,不禁喜上眉梢。
“无常君!能否帮个忙?”
黑白无常循声望了过来,见一青一红两只鬼卒站在不远处,正试图摘下一封悬在半空的冥荧签。
冥荧签向来都是人方死,签自落,且会自动落入拘魂捕魄的鬼差手中,似这种悬在半空中未曾掉落的,黑白无常也是极少见到。
范皓抬头望向悬于半空的冥荧签,奇道:“这封冥荧签为何已脱离地表上方却没有落下来?”
青面小鬼回道:“定是阳间那人挣扎着不想死呗!”
范皓道:“那你们将它摘下来岂不是害了阳间一条性命?”
红面小鬼窘道:“话是这么说,可这签也挨不了多久了,横竖都是要死的,早办完事早交差么!”
范皓听了这话,不由得斥道:“无辜夺人性命,违背《冥界律法》,你们就不怕地狱刑罚么?”
两鬼卒听了喝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罪责,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叩头道:“无常君饶命,小的们只是信口胡说的!”
始终未发一言的谢逸,抬头望了望那封冥荧签,忽然轻身跃起,悬飞至半空。
仰望着谢逸素白的无常官袍在阴风中乍开一朵白兰,伸出修长的手将仍旧悬着丝线的冥荧签拉到眼前看了看,两鬼卒又一次惊艳的合不拢嘴,白无常真是太美了!
哈喇子流了一地的小鬼还未从惊艳中回过神来,谢逸已经旋身飞落在原地。
范皓问道:“那签是怎么回事?”
谢逸淡漠的回道:“是一年轻妇人,不知何故。”
范皓了然道:“现下也没什么事情,要么我们上去看看?”
谢逸点了点头,“也好。”
两鬼卒闻听黑白无常要替他们去阳间看看情况,忙不迭的跪谢叩头,再抬头看时,哪里还有黑白无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