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集英殿。
宋神宗头戴通天冠,身着皇袍,双眉拧在一起,成一个川字,不住的踱来踱去。脸上时而气愤,时而忧虑,不停变化,在忧与怒之间转化。
太监邵九静静的站在一旁,打量着宋神宗,数次欲言又止,一脸的敬畏之色。
追随宋神宗的时日不短,以他对宋神宗的了解,每当宋神宗如此神色,那是宋神宗愤怒了。虽说天子要喜怒不形于色,要有穆穆天子之威,可是,是人就有愤怒的时候,皇帝也不例外,宋神宗这个皇帝一旦愤怒了,照样要发火,他不敢触这霉头。
“砰!砰!”
屋里只有宋神宗的脚步声。宋神宗太过愤怒了,脚声特别沉重,每一步下去,都会发出砰砰的响声,好象打雷似的。
邵九听在耳里,惊在心头,每当宋神宗的脚步声响起,就象那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他的心坎上似的,不由得一个激灵。
“官……官家,小的斗胆,敢问官家何事忧虑?”邵九长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哼!”
宋神宗并没有说话,而是重重的冷哼一声,宛如平地惊雷。
邵九听在耳里,惊在心头,不由得一颤,强行忍着,这才没有出丑。
“岁币交接的日子要到了吧?”宋神宗蓦然停了下来,一双眼中神光暴射,好象九天之上的烈日,气势陡涨,好象即将喷发的火山。
“禀官家,岁……岁币交接的日子是快到了,过了年就是。”邵九强忍着心惊,小心万端的回答。
“岁币,岁币,大宋的耻辱!”宋神宗的声音陡然拔高,有些尖厉刺耳,一张脸变得铁青,双手紧握成拳,太过用力,手背发青,龙体微微发抖,他是怒到了极处。
“自从三王五帝以来,华夏就未有过如此耻辱!”宋神宗的声音尖细刺耳,比起太监邵九的声音还要高上几度:“大宋有岁币之耻,一定会给后人笑话!后人一定会骂大宋无能!耻辱啊耻辱!”
邵九咽了一口口水,犹豫了一下,有些颤颤兢兢的道:“官家且请息怒!岁币一事,固然是大宋的耻辱,让人笑话,可是,汉高不能报匈奴,不得低头认输,送礼物、送妇人给匈奴么?大宋还未送妇人呢,没有大汉高那般委曲求全。”
汉高,是指汉高祖刘邦,他在平城被匈奴单于冒顿围困,回朝以后,就开始行和亲之策,给匈奴送大量的财物,送上漂亮的妇人,这是华夏有史以来最为耻辱的一页。
“你懂个甚?”
宋神宗的眼睛猛的瞪圆了,死盯着邵九,大声吼起来:“汉高委曲求全,是为大汉恢复争取时间。文景二帝,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汉武报仇雪恨,击破了匈奴!澶渊之盟,寇准与辽国议和,这也是为大宋争取时间。大宋弊端重重,必须革故鼎新,革除积弊,强盛国力,方能报澶渊之盟的耻辱。朕要力图改革,奋发有为,击破辽国,灭掉西夏,洗雪耻辱,一统华夏。可是,朝中的大臣,不与朕一条心,司马光、富弼、韩琦、吕公着,他们一心反新法,还美其名曰公忠体国,狗屁!”
他是字字如雷,很有震憾人心的力量,这已经够惊人的了。
更让邵九心惊胆跳的是,宋神宗竟然爆了粗口。
皇帝爆粗口,太少见了,邵九仿佛是给雷电击中,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邵九惊讶之际,宋神宗的声音平稳了,神态平静下来:“国势不强,不能报仇雪恨,输岁币,送妇人,称臣,委曲求全,不失为一种策略。汉高行和亲,前朝称臣,固然让人耻辱,可是,他们都报仇雪耻了!”
汉高祖行和亲之策,稳住匈奴,为汉朝争取了恢复国力的时间,到了汉武帝时候,汉武帝击破匈奴,洗雪耻辱,让人称赞。
李渊太原起兵的时候,为了稳住突厥,更是向突厥称臣,得到突厥的支持,实力增强,更有一个稳定的后方,这为建立唐王朝具有莫大的作用。
唐太宗继位之初,颉利可汗率十万大军,兵临渭水,妄图敲诈勒索,却给唐太宗破去。
这些都是耻辱,唐太宗决心洗雪耻辱,积极准备,最终有李靖夜袭阴山,击破突厥的壮举,唐朝的耻辱因此而洗雪。
“澶渊之盟,大宋虽输岁币,还有几分脸面,那是赠予,兄弟之情,无君臣之份。重熙年间,富弼为使,他不能力争,竟然把输岁币说成是纳岁币。你听听,是纳字,是纳字,一个纳字,让大宋丢尽了脸面!”宋神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声音又转高亢了,尖细刺耻:“这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若大宋不能洗雪这等耻辱,会给后人笑话!朕一定要洗雪这耻辱!”
略一停顿,宋神宗的面色略显狰狞:“都说汉武穷兵黩武,残暴不仁,不恤国力,若朕能复仇,残暴不仁又如何?”
这话的声调并不高,却是透着无比的坚定。
“官家有此雄心,定能洗雪大宋的耻辱,重现汉唐盛世!”邵九知道宋神宗的雄心,忙劝慰道:“官家,请你息怒!怒则伤身,官家保重龙体,自有报仇的那一天!”
“岁币交接的日子快要到了,契丹人在交接之前一定会闹事,妄图让朕增加岁币,哼!”宋神宗极是不满意:“这一次,谁会为朕破去契丹人的阴谋?”
宋神宗面朝北方,眼中神光闪烁,怔怔出神。
每当岁币交接之际,辽国都会闹事,遣使讹诈,派兵攻打,凡是能用的手段都会用上,这让宋朝伤透了脑筋。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进来,把一个铜管递给邵九,快步退了出去。邵九接过,抽出铜管里的一叠纸,双手高举在额前,道:“禀官家,有机密大事。”
“说吧。”宋神宗并没有回头,而是冷冷的回答。
“官家,是有关吴骥的。”邵九忙回答。
“哦!”宋神宗哦了一声,很感兴趣,转过身来,接过密报,展开一瞧,眼睁猛的睁大了,很是惊奇的道:“啧啧!这个吴骥,有意思,有意思,很有意思!”
宋神宗适才发了老大一通火,邵九要让他开心,笑着问道:“敢问官家,有何意思?”
“你瞧瞧!你瞧瞧!”
宋神宗把手里的密报晃晃,笑得很开心:“这个吴骥不仅有胆有识,会机变之道,会制利器,练兵还挺有一手。你知道他怎么练兵的么?枪手不再盘弄,耍枪花,而是要练捅与刺,这符合兵法。他还要让所有的兵士练习搏杀与箭术,大宋之兵,作战方式单一,朕早就想改了,却是没有成行,他却率先进行了,嗯,不错!不错!”
宋神宗言来极是欢喜,对吴骥很是赞赏。可是,最欣赏的还在后头,打量一眼邵九,笑道:“吴骥还做了一件事,一件让潘美、曹彬汗颜无地的事!他取消了回易,一个回易兵都不要!他取消的是回易,是回易!回易起于五代之际,那时候,天下大乱,没有军饷,不得不行回易,以供军需。太祖登基,就想取消,没有成功。就是潘美、曹彬这些名将,也是免不了回易,吴骥,他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竟然取消了回易,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气魄!”
“哈哈!”宋神宗极是开心,仰首大笑起来。
回易由来已久,历代宋朝皇帝想取消,很多名将想取消,却是终宋一代都没有取消。不仅没有取消,反而越演越烈,吴骥能取消回易,无论如何赞誉,都不为过。
“邵九,你知晓这意味着甚么?这是大宋第一!大宋第一!”
宋神宗一脸的欢喜,竖起了大拇指:“就此一事,就足以让朕下旨嘉勉了。可是,朕不下旨,若是这次岁币之争,吴骥能立下大功,朕再一起嘉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