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宁归晚在权御的房间醒来。
昨晚又喝酒,又吹冷风,身上沉沉,那不是宿醉的后遗症,倒像是受了凉,病了,喉咙里也火烧火燎地难受。
只是等她睁开眼,看到入目的陌生环境,暗色的墙壁和家具,黑色的被褥,厚重的黑色窗帘牢牢遮住了光线,甚至连头顶的吊灯都是黑色的,正透出沉沉的暗光。
饶是在病中,她也一咕噜坐了起来。
脑袋尚未反应过来,一抹挺拔的影子从衣帽间步出,宁归晚只觉得,身上一半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
慌忙低头去看,被子里自己睡衣不整。
不敢相信地去看权御,“我……昨晚我们……”
嗓子有点哑。
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在楼顶看星星,拉着权御胡言乱语……可她怎么下楼的,又是怎么睡到他床上……竟一点印象没有了。
权御出来时身上穿着衬衫长裤,领带拿在手里,这会儿当着她的面圈到脖子上系好,这才冷冷地看向宁归晚:“把药吃了。”
宁归晚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两种药,她哪里还顾得上,嗓子疼和发烧带来的无力感似乎也消失了,满脑子只想着自己怎么会睡在这,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可她越想知道,对面那人越不想回答似的,说了那句话,直接就朝门口走去。
“你等等!”宁归晚叫住他。
权御回头,面容平静俊雅,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浅浅淡淡瞅着她,也不说话,似在等着他的下文。
宁归晚嗓子更干,拥着被子,沉默了半响,脸上的表情实在难看。
“你先告诉我,昨晚……我怎么到你这的?”
“记不得了?”权御反问。
宁归晚嘴角扯出微笑,点头,记得还用问你吗?
“自己想。”权御丢下这句,开门就出去了。
正好有佣人经过门口,看见他,笑眯眯与他打招呼,“先生起了啊?我先进去帮您房间收拾一下。”
这个话隔着门板传来,宁归晚汗毛都竖了起来。
幸好,那个男人还算有点心,回了句:“今天不用收拾,叫其它人都别进去。”
家主的积威,佣人听了毫无二话:“好的先生。”
宁归晚松了口气,软软地倒回床上,苦思冥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权御房间的,头也疼得厉害,又爬起来按着说明把药吃了,但很快,她发现一件更头疼的事。
——这时候正是佣人们做卫生的时候,外面嘈嘈杂杂都是脚步声,她怎么出去啊?
被人看见,她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要命,现在她自己也说不清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生病带来的不适重新席卷周身,宁归晚带着这个疑惑,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竟睡得她不知今夕何夕。
再次醒来,是因为额头一阵凉意。
昏昏沉沉睁开眼,权御那张雅人深致的脸孔悬在上方,凉薄的眉眼似带了几分忧色,一只手在在她额头搭了块浸了冷水的毛巾,另一手举着手机。
手机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他回了几个‘嗯’,便挂了电话。
见她睁开了眼,权御道:“病成这样,不知道去医院?”
虽是责备的语气,却透着轻柔。
宁归晚身体格外沉重,一阵阵往下坠,似乎要穿透床垫坠到地上去,喘口气都费劲,实在一句话不想说。
“能起来?”权御问她。
宁归晚看着他,仍没说话,权御似乎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开腔说:“把药吃了。”顿了顿,又道:“你一天没吃东西。”
宁归晚在他的帮助下把药吃了,但是看着那碗清淡的粥,嘴里发苦,实在没有胃口。
“没胃口也吃。”权御用勺子把粥喂到她嘴边。
宁归晚靠在床头,看了他的手片刻,张嘴吃了。
他的手当真赏心悦目。
“天是不是黑了?”宁归晚朝外面望了一眼,窗帘拉着,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权御:“嗯。”
宁归晚:“这么说,我睡了一天?”
权御:“嗯”
宁归晚:“有没有人发现我不见了?找我?”
权御:“有,我替你圆过去了。”
宁归晚极虚,说了几句话,都有些喘,吃了口粥,舌尖扫干净唇上站到的粘粥,缓缓一叹:“早知道不去楼顶喝酒的。”
权御“现在知道不算迟,下次别再犯。”
听了这教训的口吻,宁归晚嘴角噙着浅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露台上的?”
权御言简意赅:“看见的。”
宁归晚:“哦,这样啊,我怎么到你房里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几个问题问得极快,权御答得也不假思索,可是最后这个问题出来,权御却掀眼睨了她一眼,“自己想。”
宁归晚有些泄气,这个男人反应也太敏捷了。
思索片刻,她换了个问法:“那我有没有做什么不合身份的事?”
权御:“同上。”
自己想。
他越是这样,宁归晚越是觉得,她肯定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会是像四年前那样……抱着他又亲又啃吧?
想着,宁归晚忽然有些没法直视权御的眼睛。
奇了怪了,以前她想起这件事,都能坦然面对,内心连个波澜都不会起,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最多就是觉得愧对权奶奶。
现在想起那件事,她竟觉得不好意思,连带着脸颊都有些烫。
权御见她脸上泛起了红,放下勺子,伸手来试,他手上的温度相比于她的脸,实在有点凉,宁归晚却像被火舌舐到,猛地往后躲开。
权御看着她。
宁归晚勉强镇定地笑,“我吃饱了,有点困,想先睡了。”
现在回她和黎漾的房间,少不得要被问东问西,她实在懒得应付,没打算离开这。
对此,权御倒是没有任何意义。
关了灯,也没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宁归晚摸着自己的脸,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其它,烫得很。
被褥间还有男人留下味道,宁归晚嗅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有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宁归晚这个许久不生病的人,忽然病一下,还挺严重。
夜里烧得更重了。
权御是不放心她这个病号,夜里过来查看,才发现她烧得皮肤通红,叫都叫不醒。
赶紧送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却在急诊一楼遇到同样送病号来医院的宁宏华。
宁宏华是送宁轻菡来的,宁溶悦也在,看见权御抱着个女人匆匆进来,尤其在看见那个女人是宁归晚,眼中骤然掀起狂浪,却仍是微笑:“小晚怎么了?病了吗?”
权御没看她,在护士的引领下进了一间诊室。
宁溶悦抿着唇,眼神变了又变。
宁宏华正低头关心宁轻菡的身体,宁轻菡忽然右腹部疼,一番检查,医生初断是阑尾炎,她缩着身体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痛苦。
听见宁溶悦的声音,宁宏华几乎是立刻抬头,看见权御抱着个人进了诊室,站起身——
没等他走过去,宁溶悦挡在了他面前,“轻菡一会儿要做手术,我回去给她拿睡衣,做完手术好换上,医院里的病服她肯定不愿穿。”
宁宏华迟疑一瞬,点点头,“去吧。”
看了看宁轻菡痛苦的样子,他最终没有走开,医生又过来找家属签字准备手术,一阵忙活,等空下闲想起宁归晚,宁溶悦还没回来,云舒这几日身体也不舒服,还没通知她。
宁宏华坐在走廊上等宁轻菡,掏出手机想给宁归晚打个电话,可最终,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犹豫片刻,放下手机。
……
到医院,两瓶吊水一挂,第二天宁归晚就好了许多。
睁开眼看见权御,她恍惚了片刻。
好像每次住院,都是他守在她身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晨光洒在男人身上,照得他五官极为好看。
权御应该一宿没休息好,却仍是一身清爽,明月清风一般。
“我想我以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权御没有直接回答。
他喜欢她。
宁归晚知道这个,但是……“你为什么喜欢我?”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个男人喜欢。
权御道:“你自己想。”
又是这样,她要能想得到,还用问他吗?
上午抽血做了个检查,下午宁归晚就出院了,权御有事,便叫黎漾过来接她。
对于她消失了一整天,权御给权老夫人的回答是她有个朋友出了点事,她过去陪着去了,权老夫人很能理解一个人出了事有个陪着有多重要,一点疑心没起。
昨晚抱宁归晚下楼去医院,虽值夜的佣人瞧见了,但是没权御命令,谁敢去权老夫人跟前乱嚼舌根?
至于黎漾——完全隐瞒的必要都没有。
见着宁归晚,她眼里的不怀好意都快溢出眼眶,“你跟二表舅在家里都那么明目张胆睡一个房间,还天天装不熟,假正经!”
宁归晚:“……”
“这会儿我表妹都已经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了,你们就赶紧公开,给人家一个名分吧?”黎漾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对不对呀?小妹妹?”
宁归晚推开她的脑袋,“再胡说,让你二表舅给你爸打电话。”
黎漾嘻嘻笑,“你就会拿这个吓唬我。”
卫超莲过来探望个人,远远的瞧见黎漾走进一间病房,黎漾在这里最亲的也就权老夫人一家了,权老夫人自从她办坏了事,果真是不怎么理她,想着是不是权老夫人或者家里的谁不舒服了住院了,过来瞧瞧,借机缓和一下关系,谁知道竟听到这么要命的消息。
上次就因为帮权御一个忙,被表姐那样嫌弃,现在又被她得知这么催命的事,她简直惊魂不定,趁里面人没发现,赶紧走开。
权御让她在权老夫人跟前提那样的事,她后来也想明白了,大约是权御喜欢那个小辈,但清楚权老夫人最重伦理辈分,就借她这张嘴探探口风。
结果并不理想,甚至是非常之糟糕,要权老夫人同意儿子跟自己视为亲孙女的孩子走到一起,难度非常大。
但现在什么个情况?
那两人不但……睡了,连孩子都有了?
卫超莲想着,脚下走得越发快,身后有恶鬼撵她似的。
脑子也越转越快,表姐一直想抱孙子,她又这么喜欢宁归晚,就算一时不能接受,看在孙子的份上,和对宁归晚的那份感情,应该……也没那么难接受……
莫名兴奋,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是怎么回事?
……
宁归晚和黎漾坐电梯下楼,在五楼的时候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坐着轮椅被推上来,黎漾把宁归晚往旁边拉了拉,嘴里还占着便宜:“过来点,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其它人循声看了眼宁归晚肚子,并没别的意思,只是人下意识的反应,却让宁归晚生出几分不自在,好似肚子里真装了那个男人的种。
电梯在一楼打开,宁归晚和黎漾等其它人出去,才走出电梯。
迎面而来的宁溶悦和宁宏华,见到电梯里出来的两人都顿了一下,宁归晚也一愣,黎漾却是没什么好脸色。
还是宁溶悦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说:“小晚,你没事了吧?昨晚轻菡突发阑尾炎,我跟爸送她来医院,遇到权总抱着你过来,真的吓我一跳。”
宁归晚的视线落在宁宏华身上。
宁宏华也在看她,目光很淡。
宁溶悦还在说:“轻菡做了手术,我忙着照顾她,都没时间去看看你,你都好了吧?不要紧吧?”
所以呢,她曾经的好父亲,为了另一个女儿也是这样忙得毫无分心之暇了。
宁归晚以为自己已经心如盘石,可终究人非草木,心底像被一根毒刺扎中,整个心口一麻,然后细细的疼慢慢扩散开。
最后她笑了笑,明媚荡漾在她眼底眉梢,“挺好的,一时还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嘴里说出的话,忍不住带上刺。
宁溶悦脸色微变,滑过一抹受伤:“小晚,我只是想关心你,你何必……”
宁归晚却不再看她,擦肩走过对面的两人,黎漾赶紧跟上。
宁宏华目光在宁归晚手背停留了一瞬,走前她刚拔了吊水,手背筋脉处还贴着白胶布。
宁溶悦观她二人背影,楚楚可怜地蹙着眉,“我真的只是想关心小晚,可她对我好像误会很深……”
宁宏华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沉,情绪难辨:“你话有点多。”
宁溶悦一怔,回头去看宁宏华,却见他已经走向电梯,只留一个背影。
她眼神变得阴冷。
……
“那个陈溶悦真是假惺惺,看了叫人想吐!”黎漾毫不掩饰对宁溶悦的不喜。
宁归晚没说话。
“不说她了,对了,二表舅拿了一个什么什么的青年企业家奖,好像挺权威的一个奖项,你知道吗?”黎漾一脸的与有荣焉,“媒体要采访他,要上电视,不过他拒绝了。”
“幸好他拒绝了,不然二表舅这么帅,又这么有钱,电视一播,得多少女人想嫁给他啊!”
提起那个男人,宁归晚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仿佛一束阳光照进了阴霾重重的心头,刚才心底的那点难过统统都散了。
这个念头刚起,宁归晚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对她有这样的影响了?
宁归晚有些心神不属,听见黎漾那声响亮的“卫奶奶”,她默然醒神。
卫超莲坐在客厅沙发上朝宁归晚笑眯眯招手,“小晚回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宁归晚觉得她的笑容格外渗人。
权老夫人沉着脸,还是不太待见卫超莲的模样,一想到她上次在这说的混账话,权老夫人实在不想把涵养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