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晚回国那天,是权御来接她的。
当时,她站在车门边愣了好几秒,完全没料到权奶奶说的派人来接她,派的是老人家惜秒如金的亲儿子。
权御有些讨厌她,这是她四年前就有的认知。
直到司机提醒她上车,宁归晚才扬起红唇打招呼:“谢谢御叔叔百忙中来接我。”
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缓缓掀开眼皮,眼角扫过来时,宁归晚已经垂了眸,男人目光讳莫如深。
“上车。”
成年男性音色低沉,好听,也无情。
宁归晚依旧笑着,拢裙上车。
四年不见,这人对她的态度似乎更差了。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进市中心一幢气势恢宏的宅院内,宁归晚一眼看见撑着拐杖站在院子里翘首期盼的权老夫人。
“小晚!”
她刚下车,就被权老夫人一把抱住:“你终于回来了,知不知道奶奶多想你,多担心你呀!”
“权奶奶……”宁归晚微微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但嘴角仍挂着笑。
“这些年你受苦了。”权老夫人摸了摸宁归晚手臂,又摸向她的脸,泪眼婆娑:“你瘦了……”
“这里风大,有话进去说吧。”宁归晚正要说些什么来回应,身后传来一把男嗓。
四年多以前权家老爷子病重开始,老夫人身体就一直不好,也就这几个月才好些。
宁归晚听了,下意识转身,权御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后,视线所及,是男人黑色衬衫领上别致的银色领针,把领子挺括固定,雅致绅士。
权老夫人听见儿子声音,才注意到权御的存在,有些意外:“昨晚不是说今早飞英国?怎么还在这?”
“临时改了行程。”权御语气稍显敷衍。
权老夫人没往心里去,攥着宁归晚的手往主楼走,余光注意到儿子还站在原地,顿脚问他:“你不进家?”
权御正低头看表,抬头时想瞅向母亲,视线却先落在母亲身旁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影上,女孩站在那儿,侧头眺望升起的朝阳,脖颈天鹅一般,雪白修长。
“出差。”权御目光沉晦,说完,又看了宁归晚一眼,转身上了车。
“这孩子……”权老夫人皱着眉,不满儿子来去匆匆的作风。
“御叔叔也是忙。”宁归晚觉得那人不在,空气都变得轻松。
“就知道忙,也不赶紧娶媳妇给我生个孙子!”权老夫人颇有怨言,哼了一声,说起另一件事:“你爸知道你回来吗?”
“还没跟他说。”宁归晚语气随意。
权老夫人却蓦地冒火,“实在不像话,再怎么说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儿,他还真打算为了那两个私生女跟你断绝关系不成?”
宁归晚听到这些心疼她的话,目光微微暗淡,到底……是不信她的。
陪权老夫人吃过早饭,宁归晚回到四年前在这里住过的房间,倒头就睡。
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这一觉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父亲狠心地打了她耳光,眼睛里的失望和厌恶几乎要把她淹没,“我没有你这个不知检点、蛇蝎心肠的女儿!给我滚!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旧日和睦的朋友纷纷指责她,“溶悦和轻菡虽是私生女,可与你一起长大,你怎么忍心伤害她们,你的心是黑的吗?”
曾经她最信赖的男子扯开她衣领,沉痛又愤怒地看着她脖子里的暧昧痕迹,“宁归晚,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宁归晚,你才多大?要不要脸?”
醒来时,宁归晚觉得眼眶干涩,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她在权家一住就是三天,第三天傍晚,佣人正给刚睡醒的她梳头,房间里座机响了,听完电话,佣人转头看向宁归晚,“宁溶悦和宁轻菡来找你,正在客厅。”
宁归晚没多犹豫,“告诉她们,我一会儿过去。”
佣人转述了宁归晚的意思,继续替她梳头,手心那把头发异常柔软顺滑,不自觉地,佣人把视线投向宁归晚的脸。
后者睫毛微垂,眉目淡然舒展,美得高级而清透,那是丰腴的物质滋养和家人视若珍宝的宠爱才能养出来的清澈高贵的气质。
只可惜,宁归晚以前有多受宠,现在的处境就有多难堪,申城媒体贴在她身上的标签,从艳赛五台山,变成了放荡和歹毒。
“怎么不梳了?”女孩的温言细语,让佣人猛地回神。
“对不起,我、我一时失神……”
宁归晚并不在意,抬手掩唇,懒懒地打着哈欠,五指葱白,玉雕出来一般。
“权奶奶呢?”漫不经心的语调。
“在祠堂陪老先生。”
宁归晚点点头,收拾妥帖,先去祠堂向权老夫人辞别,然后从偏门走去客厅。
还没走近,就听见宁轻菡的抱怨:“……宁归晚真有意思,我们好心来接她,她居然让我们等这么久,她以为自己谁呀!”
说着,宁轻菡冷笑一声,“还有脸回来,未成年就搞一夜情,闹得满城皆知,宁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光!爸恨不得没生过她这个女儿,要是我,死在英国都不回来……”
“住嘴!”宁溶悦语气严肃,像个教养严格的大户千金:“越说越没规矩,以后你嫁给相濡,就是老夫人的孙媳妇,老夫人一向疼爱小晚,你刚才那些话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还怎么相处?”
“敢做还怕人说?她那些肮脏事,申城谁不知道?”宁轻菡后面的话,渐渐不闻。
因为她看见了站在玻璃偏门处的宁归晚。
宁归晚裹着一件简单合身的白裙,修长玲珑的好身材显露无疑,一颦一笑都有着搅动人心的魅力。
“小晚!”宁溶悦像是才发现宁归晚,表情惊讶,站起身略带慌乱地解释,“轻菡的话也是无心,你别跟她生气,她和相濡是对不起你,可是感情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姐……”宁轻菡不满姐姐的说辞,“谁对不起她了……”
“轻菡,少说两句,小晚是我们的妹妹,比我们都小,你该让着她一点,小晚,跟我们回去吧,向爸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以前那些都过去了,我和轻菡都不怪你,你也不要再跟爸怄气。”
宁归晚听着这些'善解人意'的话,有些想笑,感觉自己在像看一场喜剧。
“我妈看着你长大,你妈妈不在了,我妈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以后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好不好?”宁溶悦一脸的喜气,似乎对一家团圆的局面很是期待。
宁归晚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宁溶悦被她笑得一怔。
宁归晚缓步走进客厅,笑着说:“好啊。”
宁溶悦又一怔,没想到宁归晚这么容易妥协,情绪一时间没藏住,衬着左脸那片烫伤留下的疤,有些古怪。
宁归晚笑靥越发灿烂,“怎么?我同意回家跟爸爸和解,你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宁溶悦很快调整好自己,又笑得端庄得体,“爸看到你,一定更高兴。”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宁轻菡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宁归晚艳光四射的样子,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这么喜欢笑,怎么不去夜总会笑,还能赚钱!”
宁归晚这才正儿八经把视线落在宁轻菡脸上,认真看了她好几眼,才缓缓道:“你跟权相濡订婚四年了,怎么还不结?”
宁轻菡脸色忽地变了,“还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你,我们四年前就结婚了!要不是你,我们的孩子已经三岁!”
“都是你!毁了我姐的脸,害死我的孩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不去死!”
宁轻菡咆哮着,飞快冲上去推宁归晚。
宁归晚被推得往后摔去。
但没有摔倒。
腰上及时多出一只手来,背撞上一具胸膛,熟悉的男性气味瞬间将她的呼吸侵占,但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扶着站好。
宁归晚默了一下才回头,意料之中对上权御那双深褐色桃花琉璃目,波光粼粼映着细碎光芒,本该流光溢彩、温柔多情,却因为眼中的淡漠与凉薄,显得疏远而不好亲近。
眼睫微微一垂,宁归晚稍稍避开他的眼神,依旧弯着红唇,“御叔叔出差回来啦?”
“嗯。”权御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开口的语气极淡:“要回去了?”
宁归晚顿了顿,似乎很意外权御会这样问,但很快又是微笑的模样,“嗯,她们好意来接我,总不好叫她们空跑一趟。”
权御点点头,沉眸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抬眸扫向对面的两个女孩,神情之间隐约带了一丝寒凉。
见到他,宁轻菡明显怔了怔,她虽跟权相濡订了婚,但与权相濡这位二叔一点不熟,再加上权御在申城的地位和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她刚才又动了手,这会儿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