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甜甜走得两腿打颤狼狈喘气的时候,光线终于停了下来,她见到了一个小小的瓷白色的骨灰瓮。
她一惊,扭头四望,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除了光线笼罩之下的骨灰瓮,周围的空间似乎毫无变化。
贺甜甜沉默片刻,气息均匀之后才双手合十,不疾不徐地鞠了三个躬,朗声道,“前辈,晚辈不慎误入此处,如有打扰,还望海涵。”
她直起身来,发现骨灰瓮突然凭空而起,缓缓地降落到她的手上。
贺甜甜神情微愣,将瓮捧高,有些茫然失措。
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个明白,意识海中突然就窜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咦,老夫等了四千来年,还以为不会有小辈进来了。”
贺甜甜警觉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却感应不到对方的所在位置,身体紧绷,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
“呵呵,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小辈,老夫可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她撇嘴,坏蛋的脸上也不会写有“坏蛋”两个字,这古怪声音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发,小心能使万年船,自然是防着些好。
“言归正传,老夫的神念在此地已经无法停留太久,小辈,你叫什么名字?因何来到星际联盟?哦,对了,你来自地球时代哪个年代?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有?去过江南水乡苏州没有?”
贺甜甜愣愣地听完他的问题,神色立变,“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不对。”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眼中的防备之意愈发浓了起来,精神力也陡然迸发。牢牢地守护自身的同时,还往四周电射而去。
“别紧张,别紧张,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是太过冲动就会把好事变成坏事了。让老夫看看,咦,你是……”
贺甜甜等待良久。才听见那个声音叹了一声气。
“那个孩子。是怎么去的?走的时候,痛苦吗?”
贺甜甜如雷轰顶,她浑身情不自禁地抖抖索索起来。他知道她不是她!莫名的。贺甜甜就有了这个确切的认知。
“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是人的话又如何会知道她的秘密?是鬼的话又如何会存在这个世间?!
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向任何一个人透露过自己的真正身份。即使是秦羲和,也只是收到过她从前样貌的翻版公仔罢了,却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老夫名讳荣玄靖。道号天玄,正是这具身体的老祖。孩子。你因何而来?”
荣玄靖?荣玄靖!!
贺甜甜瞪大了双眼,这一刻,她的心中恐惧褪去,好奇与古怪的心情立马占了上风。“你不是……”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血腥的味道让她的情绪终于是平静了些,也成功阻止了自己的口不择言。
“没有。老夫没死,只是离开了此界而已。现在跟你谈话的只是老夫留下的一缕神识。”
荣玄靖的神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他只是十分平和地再次询问她此前的由来。
“……那时候她正好经历丧母的悲痛,又发起了高烧,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我,刚来到的时候,也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并没有很仔细地感应身体里是否有异常。就是这么一直活了下来,念书,考试,训练,晋级……”
贺甜甜详细地解释了一番来到星际时代后的情况,只是关于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却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
荣玄靖听完后久久不语,接着便低低地咏起了往生咒。直到贺甜甜被无声的静寂吞没,惴惴不安地喊了好几句“前辈”,才叹息了一声。
“罢了,是我们荣家对不起那个孩子,与你无关,你且放心。”
声音顿了顿,才重新含着笑意道,“你既然能重生到此,证明你与我们荣家有缘。且你灵魂干净无垢,毫无煞气,可见你前世并未手染鲜血。好孩子,叫我一声老祖也无妨。”
贺甜甜张了张嘴,却始终没办法叫出口。
虽然自从见到他的字迹之后,她就一直非常钦佩这人在书法上的造诣。在入读联盟第一军校,知道遍布全校的建筑以及戒律部几乎都是由他单独设计的时候,钦佩的感觉就更强了。
当然,因为那三关考察的缘故,这期间也夹杂了那么一丝觉得坑爹的吐血之意。但毫无疑问,他是值得尊敬的一位大师,不管是她亲眼所见的东西也好,还是她耳闻的光辉事迹也罢,无一不表明,她如今听见的这个声音,曾经是多么的叱咤风云光芒万丈。
但让她开口叫老祖,她却是不能的。
就算她问心无愧,也已经九成九地适应了这个身躯所给予的一切便利,同时接收了这个敏感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尴尬,但无论她适应地有多么好,偶然某个瞬间,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会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荒谬感。
尽管她深知,原主并不是她杀的。只是冥冥之中,也许因为她们经历有某种相似,名字又正好一样,所以因缘际会之下,她才会重生在她的身上。
贺甜甜掩去了眼底的复杂,她从未想过会有荣家人揭穿自己身份的一天。被火煌识破的时候,她起初也是慌乱的。但后来奇异般的,因为火悦的存在,她很快就释然了。反正它们是兽类,根本就不会向人类乱嚼舌根,更何况,她与它们相处都挺不错,只除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手腕,却洁白如故、毫无一物。青葵蟒幻化的绿镯子并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是灵魂状态所以它无法跟来,还是因为到了此地它自动离开去寻机缘了。
“前辈,不知道你寻我何事?这瓮……”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手中的骨灰瓮,之所以下意识的知道这里边装着的是骨灰,还是因为这个瓮,跟装她母亲的那个一模一样——依山临水一木屋,春暖花开一丛竹。
“恩,这正是我要拜托你的事情。那是老夫爱人的骨灰瓮,她临去之时,曾经留下一个愿望,希望终有一日,有人能够带她回家。”
声音顿了顿,才语气悠悠地道,“她是苏州人,世居鱼米之乡。幼时因国家动荡,在世界各地颠沛流离十数载,而立之年才得以归国,父母冤屈洗去后便再未离开故乡,花甲之年因心脏病突发,而魂穿星际。”
贺甜甜惊呼出声。原来,崔恬真的是穿越人士,无怪乎她这么熟悉地球时代的语言文化。
“在她生前,老夫一直以为她是哄着老夫玩儿,才将自己的身世编的稀奇古怪的。”声音很愉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温馨的往事,就连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迷醉,“我在战场上捡到了她,后来依靠如今的发达科技治好了她的病。她顺理成章留在了我的身边,然后相爱……”
贺甜甜不敢打扰,在她入住的时候,她就知道前一任屋主想必是个才情过人的,而性子想来也是刚柔并济坚韧豁达。
荣玄靖的神识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他们夫妇俩的往事,这才怅然地道,“即使在这里她生活了更长的时间,也有了割舍不下的牵挂,但是临终意愿还是要重返故里。”
贺甜甜沉默。地球时代中国人的叶落归根思想,是如今星际时代的联盟公民无法完全理解的。
“前辈,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替您完成这件事,毕竟如今我也是受了您夫妇俩不少的恩惠。只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去。”
如何来的她不知道,如何回去,她就更不知晓了。毕竟,这么玄幻的事情,都是无法意会也无法言传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灵魂能够重新找到那飘渺的回家之路,她也不可能带着骨灰瓮这种实体的东西回去。
贺甜甜眼神一黯,更何况,地球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灰飞烟灭了,除非能够时光倒流,否则她又怎么可能有重返故里的一天?
“无妨,老夫自有办法让你回去。”
她有些急切地道,“您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回去?”
“自然,老夫总不能叫你一个小孩子为难。只是,现在还没有办法做到,等实力更强一些的时候,自然会有法子让你如愿以偿,也让她魂归故里。”
贺甜甜有些失落,她还以为,真的有办法呢,原来只是一个飘渺的梦。
“别着急,办法是有的。只是如今要立刻实现的话,付出的代价比较大,日后终有一天,老夫能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去。”
“哦,谢谢前辈。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帮您将崔老的骨灰带回地球好好安葬。”
“此事不急,既然找到了你,而且年纪又还小,我们迟一些时日再说,终归我们缘分不浅,总会有……”
总会有什么?
她不知道,甚至也不清楚会不会真的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天。
声音消失了,世界完全归于了寂静,而原本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手中的骨灰瓮,也飘飘荡荡地随着光线的带领远离了她。
黑暗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再一次完全地淹没了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