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因为他,前世今生都一直生活在地狱里。
他一直以为,虽然不快乐,可是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小小开心。
可是很显然,即使她曾经拥有过小小的开心,她的生命因了他,也是痛苦不堪的。而其中悲恸,比他之前所以为的要多得多,深得多。
荣和光闭了闭眼,将突然上涌的热气给逼了回去,牙关紧咬了好一会,才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看着光讯那头的小女孩。
“听着,那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的死,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如果非得要有人来认罪,那么,是他,是他这个为人父亲的,没有好好照料他孩子的母亲。
在那个女人孤零零地即将死去的时候,没有安排他的女儿去看上她最后一眼。
贺甜甜居然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笑,只是红肿的双眼,却有血泪滴落,“上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你只是上将而已!你不会懂,永远也不会知道!”
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女儿也早已经死去。你想要补偿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是孤零零地死在了对你的期盼里。
一如她的母亲,永远也等不来她这个做女儿的陪伴,只能孤独地走上黄泉之路,带着对她永远也无法忘却的担心。
而在她满腹忧愁溘然长逝的时刻,她这个做女儿的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手舞足蹈满心欢喜!
贺甜甜抬起手来看了看,沾满了泥土与泪水的手掌,纹路怎么也看不清,一如她的前世今生。
她真的不是个好女儿呢。不单止让她可怜的母亲孤单死去,甚至在毕业以后。也一直没有主动寻找过贺秉诚。
那个男人,说不定也早已经死去。在她对他满怀怨恨的时候,孤孤单单地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尸体落满尘埃。
她那永远也无法诉之于口的情感,也许只是为自己的怯懦所找的借口而已。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贺甜甜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血红的双眼机械地扫过身前,视线聚焦到了光讯上。
“我懂,妞妞,我知道,所有的罪责都理应由我来背负。一切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不要再哭了,乖。将眼泪擦掉。”
荣和光尽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生硬地哄着茫然失措的贺甜甜。
“不,你不会懂,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这所有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替我背负。”
她再次用力地摇了摇头,带着血泪的双眼尽是无法言说的悲哀。
那逝去的时光啊,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放下,可是原来不是的。
有些人,有些事,即使已经远去。也会永远的烙印在灵魂深处,忏悔不来,弥补不了。
她的母亲。带着病痛孤独离去,终究成了她永远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她的父亲,即使还活着,即使终有一日想起她来,父女俩却再也没有了相见之日。
贺甜甜将手背覆盖住双眼,任由血泪染红了指节、手腕,在崩溃发泄过后,情绪渐至深沉,终归无声。
疯狂的荆棘突兀地窜入泥里。只留下了满地伤痕,此前一直大发神威的白光。也自叶世天等人眼前倏忽而过,瞬间没入了贺甜甜的体内。
“你这个笨蛋蠢货。管姓荣的说什么,左耳听右耳出不就完了?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啊?哭个屁啊哭……”
叶世天狂奔至贺甜甜所在之处,正想着伸手去敲她一个大爆栗,却被满脸血泪的小女孩给伸手抱住,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
“爷爷,爷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火悦要上前去将两人给分开,却被隐给挡住了去路。
“你没看她身上又起雷电了吗?我要赶紧将贺甜甜那个笨蛋给拉开。”
果如其然,叶世天被抱住的刹那,身体抖了抖,张牙舞爪的雷电再次冒出头来,缠上了他的手脚。
“叶老已经开启精神力防护了。只要大小姐情绪能够平静下来,就会没事。”
贺甜甜一直叨叨着对不起,情绪大起大落,精神很容易就陷入了疲倦,没有多久,甚至都不用人安慰,她就睡着了。
叶世天强忍着雷精的连续攻击,将她给带回了卧室,在离去之时,狠狠地瞪了荣和光一眼,直接“啪”的一声摁掉了视频光讯。
贺甜甜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的刹那,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干涩灼痛。
她愣了愣,抬手缓缓摸过眼角,忍不住“嘶”地轻呼一声。
“现在知道痛了?早干什么去了?”
“爷爷?”她赶紧坐了起来,却因为动作过猛,又小小地轻呼了一声。
“哼,蠢货,那个臭小子跟你讲了什么,哭成那个样?老子就不该在你面前说他好话,他|妈的,荣家就没有一个是好人。”
贺甜甜扯了扯嘴角,“不关上将的事。是我自己太敏感,想的太多了,庸人自扰。”
“知道自己是个庸人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训练也完全可以教你,你又不用什么都靠他,哭个毛线啊哭。”
贺甜甜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爷爷说得对。我不靠他。”
她曾经想要依靠的人,已经化为了历史的尘埃,再无踪迹可循。
她对母亲的爱念与遗憾,她对贺秉诚的期盼与怨恨,都无法再诉之于口。
便就这样罢,一切都到此为止,存于心间,印在灵魂。
再也不要轻易哭泣,再也不要轻易想念,再也不要乞求相见。
所有的一切,便让时间尘封,只等黄泉汇合那日,一一辨认,齐齐诉说,然后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贺甜甜闭了闭双眼,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用右手胡乱地抹了几把,却越抹越多。
“行了行了,别再哭哭啼啼的,老子受不了你这个鸟|样。赶紧地哭完,去训练室恢复仓中躺一躺,将眼睛修复一下,然后去厨房做饭。妈蛋,老子一天都没吃东西,快饿死了。”
叶世天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贺甜甜被大力地抽倒在床。
“爷爷!”
她沙哑着声音,费力地将自己的上半身给撑了起来,叶世天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贺甜甜苦笑着摇了摇头,悲伤的情绪因为这一巴掌顿时消散,只剩下了满身心的疲惫酸痛。
果然,人应该好好管理自己的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都是极易摧残身心的。
她顺从地将眼泪抹去,然后洗漱,穿衣,到训练室躺了一会,将哭伤了的眼睛治愈,然后进了厨房。
“哇,好香好香,糖醋排骨,糖醋排骨,是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火悦心急地在餐桌前乱转,虽然很想立刻就将所有的糖醋排骨给吞吃入腹,可是因了规矩与叶世天的虎视眈眈,小胖爪始终也不敢真正下手。
直至贺甜甜将最后一道菜给亲自端上桌,他们才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好,开吃。
饭毕,贺甜甜很是感激地向隐鞠了一躬,“之前的事情麻烦你了,多谢。以前多有不敬之处,还请一并原谅。”
隐侧了侧身子,并没有接受她的鞠躬,“这是隐的分内事,无需道谢。至于不敬,大小姐有吗?饭菜很是合口味,谢了。”
说完也不待她反应,便再次无声无息地隐入黑暗。
叶世天将装有玉稻酒的瓶子拿过来,“小胖墩,你还小,不能喝酒。”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我就不喝了。”
“不行,你现在都要醉了。”
“没有,老子……嗷嗷哦,才,才不会醉……”
“说了不能喝还不信。”
叶世天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酌一口,眯起了双眼。
贺甜甜吩咐胖胖将皮皮给送回卧室,自己则也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嗯,比起昨天来好多了。”
“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甜甜苦笑,“爷爷,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我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了,想不开,所以才情绪突然崩溃了。”
叶世天仔细端详了她的表情好一会,才摇了摇头,“你就是想太多了。人这一生什么境况都有可能会遇到,你不能总是这样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的,对身体不好。想开些,心活了,好日子自然会来找你的。”
贺甜甜点了点头,接连喝了好几口玉稻酒。这辛辣的味道,一如既往地灼烧人心。
“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虽然当时你没能在身边,陪她走最后一程,对你来说是个遗憾。可是我想对你的母亲来说,你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见她依旧默然无语,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叶世天叹了口气,“妞妞,你还小,路还长着呢。人应该往前看,这不是让你丢弃过往,而是能够让你快活幸福的办法。如果你一直背负着不该背负的东西,你会越活越累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