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荷叶翻飞,一叶轻舟如蜻蜓点水般悄然滑过。银白的月色下一尾尺长的红鲤受惊般跃出水面,溅起的水滴在月光的照射下就像是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珍珠,带着最后的光辉一颗颗的落在了俪妃苍白绝望的俏脸上。那件墨绿色斗篷散在湖面上,就像一片巨大的荷叶,被俪妃拖拽着一起慢慢沉入湖底。
在那一刹那,俪妃却异常的平静,她的脑海里不由闪现了五年前的那一个春天。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湖畔,一位华服锦衣的俊美男子与一位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少女的邂逅。
“小姐,请问江南梅府可在这附近?”男子的笑容温和有礼。
“这前面就是梅家祠堂,所以方圆几十里都是姓梅的,公子你究竟是想找哪个江南梅府?”少女的笑容狡黠而又明媚。
男子略一沉吟,随即笑道:“自然是能织出小姐身上这件烟霞锦的江南梅府......”
湖水渐渐漫过俪妃的颜面,她的嘴角溢出一串珍珠般的水泡,她心中发出无声长叹。如果那天没有偷偷穿那件上供的烟霞锦该多好,也许她还是梅府娇滴滴的大小姐,或者嫁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公子,或者与一穷书生暗暗私定终身。不管如何她都会过着相夫教子的悠闲日子,而不是孑然一身的葬身在这肮脏的湖底,成为鱼儿的腹中食。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她只希望来世不要再遇上那绝情的男子,不要再成为一颗被人操纵的棋子。俪妃的嘴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曾经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眸渐渐无力的闭合。
昏暗的慈宁宫内万籁俱寂。馥郁芬芳的安息香在鎏金麒麟兽鼎里冒出乳白色的烟雾,太后高床软枕睡得十分香甜。一群太监与禁卫军将这慈宁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老鼠都闯不过去。郭皇后则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还有贴身宫女在偏殿焦急的等待消息。
不一会,一个小太监拿着郭皇后的令牌穿过重重禁卫进到偏殿。郭皇后看见他不由神色一动,立刻挥挥手让身边人暂时都退了下去。
那小太监趁机上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桃夭已经得手!”
“太好了!”郭皇后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她微微一笑。冷声命令道:“今夜负责拱卫西门的禁卫军都尉听说是姓蒋的。让桃夭乔装打扮趁乱从西门出去。”
小太监一愣,呐呐的道:“今夜四门皆守卫森严,桃夭这个时候去闯只怕很容易被抓住。”
“你敢质疑本宫的决定?”郭皇后一双明媚的眼眸垂睨着他。原本得意的微笑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层毫无温度的冰壳,那寒冷渐渐从她眸中弥漫开,就连说话都透出森森寒意。
小太监浑身一颤。立刻跪倒连连磕头道:“奴才一时嘴快,请娘娘恕罪!”
郭皇后极为不耐的道:“退下。把本宫的话带给桃夭。”
“是。”小太监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瑟瑟秋风穿过被掀开的厚密门帘轻飘飘的吹进偏殿,引得红烛摇曳,帷帐轻晃。郭皇后用力握紧了拳头。掩饰了心中的激动。做棋手暗中操控生死的感觉果然很好。难怪每个男人都渴望手握权力,有了无上权力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能将那些讨厌的人。碍事的人像蚂蚁一样慢慢碾死。
乾清宫外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震天的喊杀声让赵全瑟瑟发抖。坐立难安。让本就面色枯黄,精神不济的朱显更加阴郁阴鸷。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想要来个瓮中捉鳖的局势会变得如此混乱,不但朝廷上有着数不清的乱臣贼子,这皇宫内被朱毅收买的太监,宫女一样不少。
一群禁卫军正在忙忙碌碌的搬动着十几具太监的尸体,宫女们则战战兢兢的提来一桶一桶的清水,冲洗台阶下残留的斑斑血迹。
朱显皱眉瞥了瞥那些被抬出去的太监尸体,好在先前在翻看账册时特意留了心眼,记住了几个管事太监的名字。而倒在台阶下的那一群太监,皆是那些榜上有名管事太监的徒子徒孙。想到这里,朱显的背心里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禁卫军及宫女们的手脚很快,短短的时间,寝殿里重新变得井然有序,威严肃穆。任谁也看不出,这里前不久还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
大殿门“啪”的一下被人给大力推开,顶盔束甲腰悬宝剑的吴奇峰夹带着一股凉风大步走了进来。被那凉风一刺激,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朱显忍不住又抖心抖肺的咳嗽起来。
赵全慌忙上前抚胸拍背,好一番折腾后,朱显才慢慢平静下来。吴奇峰趁机抱拳禀报道:“皇上,微臣与禁卫军的诸位弟兄一起将那些叛徒杀退,如今睿亲王带着残余的手下已经往慈宁宫方向逃窜过去,看样子是想要寻求太后娘娘的庇护。”
方才剧烈的咳嗽让朱显的嗓子里冒出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他“啪”的往外一吐,居然是一口刺目的鲜血。赵全心中一慌,尖厉的呼喊道:“快传太医,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部都传来......”
“闭嘴!”谁知赵全的呼唤还未落音,立刻遭到了朱显无情的呵斥。看着那口鲜血朱显同样心惊惶恐,可是做为帝王,他同样知道此刻稳定军心的重要。他铁青着脸,重重的喘息了一声,恶狠狠的道:“谁要是敢声张出去,与叛贼同罪论处。”赵全如被突然掐住了脖子,那尖厉的呼唤声立刻戛然而止。
“乱臣贼子怎配睿亲王的封号,传旨下去褫夺睿亲王的封号贬为庶民。”朱显继而冷冷的对吴奇峰道:“慈宁宫已经被皇后带人包围的如同铁桶般严密,你立刻带人去协助皇后捉拿叛贼朱毅,若是叛贼依然负隅顽抗,可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四个字就像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森然冷意。吴奇峰却不以为意,他立刻一抱拳,粗声粗气的道:“臣遵旨!”
姚女官捧着一只朱漆梅花茶盘款款而入,正好与大步而出的吴奇峰擦肩而过。赵全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茶盘,轻声询问道:“你不是陪着皇后娘娘在慈宁宫保护太后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姚女官垂眸浅笑,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轻轻摇晃着,在明亮的烛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血红光芒。她温婉的道:“夜长露重。皇后娘娘担心皇上精神不济。特意亲手熬了紫参雪鸡汤让我送过来。”
赵全悄悄的道:“皇后娘娘有心了,只是皇上眼前身子不适,用不得参。”
“用不得参?”姚女官面上流露出一抹失望。喃喃道:“那倒是白费娘娘一片心意了。”
“赵全,你什么时候充当太医了?”原本半卧在明黄祥云纹软枕上闭目养神的朱显忽然睁开混黄的双眸,冷冷的道:“拿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用参无异于饮鸩止渴,可如今他的精神已经不济。今晚却绝对不能有一丝疏忽。朱毅已经红了眼,他何尝又不是满腔怨怼。以至于语调中隐隐带上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赵全忙低了头道:“奴才知罪!”他慌忙接过茶盘中的白玉莲花碗,触手生温,里面褐色的紫参雪鸡汤散发着浓烈的参香,果真是用料十足。
鸡汤温度适宜正好可以入口。赵全舀了一勺刚刚送到朱显嘴边,殿外忽然有人大喝道:“慢着!”赵全的手下意识顿住了。原本含笑望着他的姚女官面上一僵,温婉的笑容顿时在唇边凝结。
郭承嗣浑身是血。手握一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钢刀。他站在宫门口,神色很是焦虑。一边疾步而来一边厉声喝道:“这汤不能喝!”
赵全呐呐的道:“这可是皇后娘娘亲手熬得紫参雪鸡汤,怎么会不能喝?”朱显心中一动,枯槁的面上浮现出惊怒与后怕。
郭承嗣已经走到朱显面前,将还在滴血的钢刀插回刀鞘,抱拳行礼后,顺手接过赵全手里的白玉莲花碗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即他浓眉一蹙,逼视着半垂着眼眸的姚女官,慢慢的道:“既然是皇后娘娘亲手熬得,这碗汤为何是由姚女官从坤宁宫带出来?”
这话本来没有问题,可是殿内所有人都知道,郭皇后今晚一直在慈宁宫守护太后,怎么可能到坤宁宫去亲手熬什么鸡汤。分明是姚女官在撒谎,她为何要在此紧要关头撒谎?原因呼之欲出。
赵全浑身一抖,立刻砸了手里的白玉莲花碗,顺手拿起塌边一个黄铜烛台紧紧护在胸前充当武器。一双绿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警惕的注视着姚女官的一举一动。
姚女官垂眸望着地上那些褐色的水痕如毒蛇般蜿蜒爬行,她嘴角一撇露出一抹遗憾,终究是功亏一篑呀!胸腹中翻腾的剧烈疼痛再也压抑不住,她小嘴一张,一口乌黑的鲜血喷射而出,她颓然的倒了下去。
姚女官迅速变黑的尸体夹杂着那刺鼻的血腥味让赵全差点吐了出来,朱显心中波澜起伏,他枯槁的面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千防万防,千算万算,却差点在最后关头让身边人给暗中算计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暴怒的喝道:“来人,将这个贱人的尸体拖出去,挫骨扬灰。”
“是。”一大批禁卫军应声而来。
“慢着!”郭承嗣大声喝止,他对朱显一抱拳,道:“此人乃中毒而死,她的尸体必定含有剧毒,还是小心些,直接火化了吧!”
朱显沉默片刻,才疲惫的挥挥手道:“就按武显将军说的做。”
“是。”禁卫军找来一****被胡乱裹住姚女官的尸体,就这么抬走了。
郭承嗣高大的身躯忽然晃了晃,朱显这才注意到郭承嗣的身上有粘稠的血液一滴滴往下落。他不由惊呼道:“承嗣,你受伤了!”他慌忙对赵全吩咐道:“快去传太医来为武显将军瞧瞧!”
“不用了。”郭承嗣喘着粗气,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不甚在意的道:“臣身上有金疮药,劳烦赵总管为臣上个药就成。”
赵全自然是义不容辞,郭承嗣脱了上衣,露出背后两道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由着赵全慌手慌脚的给自己上药。朱显在一旁瞧得触目惊心,他却似浑不在意。
待药上好了,郭承嗣重新披上外衫,朱显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承嗣,幸好你来得及时。”
“是臣侥幸而已。”郭承嗣整理好衣服,极有耐心的解释道:“本来脱困后想去坤宁宫瞧瞧太子是否安全,谁知却看见姚女官居然端了这碗东西从坤宁宫出来。这汤气味虽然浓郁,却掩饰不住里面那奇异的苦味。臣当时在草原身中毒镖,那镖上抹的毒药就散发着这种独特的气味,据说此毒名叫七叶一枝花......”
“七叶一枝花?那不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草药嘛?”赵全忍不住插嘴道。
郭承嗣微微一笑,道:“这个七叶一枝花与那个七叶一枝花不同,乃是七种毒草加一种毒花混合而成的毒药,它来自塞外,在咱们中原极为罕见。”说话间他不由想起当日钟紫苑为了弄清楚究竟是哪七种毒草不惜以身试毒的情景,他面上不由一阵恍惚。
赵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咂舌道:“好家伙,七种毒草加一种毒花,难怪死状会这么难看。”随即他又呵呵笑道:“不过,幸好武显将军命大,中了这样的奇毒都死不了!”
郭承嗣淡然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一位祸福相依,生死相伴的好妻子。”
赵全愕然笑道:“奴才竟然不知武显将军已经娶妻了!”
“可是那位让叛贼朱毅神魂颠倒的前院判钟瑾川家独女,钟紫苑?”朱显忍不住出言询问道。他前不久才暗中见过钟紫苑一次,所以印象深刻。
“不错!”郭承嗣坦然道:“微臣当时身中剧毒,夫人怕微臣会命不久矣,就指了天上明月为媒,蜀王世子朱斐为证婚人,请了全军的将士作为见证,与微臣举行了婚礼。
朱显听了不由长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神色中流露出向往也有些羡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