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就是一个大夫,而且还是很出色的大夫。”一直静默不语的郭承嗣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钟紫苑听老人这么一说,最先考虑的就是外伤性血气胸。在上一世,她曾经处理过许多这样的外伤病人,所以对这种病的临床表现非常熟悉。那些症状她自然是如数家珍,随口就报了出来。
“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居然是有大本事的。”老人一把抓住了钟紫苑的衣袖,如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极为激动的道:“姑娘,请你出手救救我家虎子。”老人常年在山上打猎采药也略通医术,他也知道此病的凶险。在他看来,钟紫苑既然将病症娓娓道出,就一定会有办法治疗。
钟紫苑面露难色,道:“虽然我知道是什么病症,可我目前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凭一双手,什么也做不了呀!”
老人涨红了脸,抖着胡子心急的颤声道:“需要什么姑娘你只管说,小老儿一定拼劲全力准备。虎子才十四岁,爹娘又去的早。他跟着小老儿吃尽了苦头,实在是不该死呀!”
钟紫苑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她沉思片刻后,道:“那我就试试,可是老人家,这生死有命。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成可要看虎子的命数。”这个时代又没有签术前同意书这一套,钟紫苑只能先把丑话先说在前头。毕竟这缺医少药的,手边仅有的一些简单医疗器械也被留在了长安,现下还要去临时准备,能治出什么后果她还真不能保证。
“成啊!成啊!只要姑娘你肯出手救我家虎子就成。”老人答的倒是极为爽快,或者该说是无知者无畏。
钟紫苑抱歉的对郭承嗣道:“看来这韭菜炒鸡蛋只能改天再吃了。”
郭承嗣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情由犹豫逐渐变得坚定。就猜到了她心中的打算。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无妨!”
钟紫苑找旁边的一家铺子借了纸墨笔砚,开了一张方子,又给了老人一些银钱嘱咐他去抓药,她与郭承嗣疾步回到了小院里。她让郭承嗣到菜地里摘取完整的南瓜藤,自个却跑去找玉姬。
“什么?要空心的簪子?”玉姬正好扎着围裙,用帕子包着头发。挥舞着锅铲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炒那些亲手摘下的豆角。她一皱眉。极为傲娇的道:“世子爷待咱们极好,可从来都不用什么空心的首饰来哄骗咱们姐妹。”
钟紫苑小脸一黑,讪讪的道:“是要用来治病救人的。你再好好想想。”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拿簪子来救人的。”玉姬蹙眉苦思了片刻,道:“簪子没有,不过我最近新打造了几把暗器,刚好是空心的。要不你拿去试试看能不能用。”
钟紫苑流着满脑袋的黑汗,无奈的道:“暗器就暗器吧!只要能用就行。”
玉姬的暗器是一种银针。比普通的绣花针要粗长很多,中间确实是空心的。玉姬解释说本来打算往银针中间灌毒药的,把它打造成一件方便携带的杀人利器。可惜银针打造好后,她发现只要把毒药灌进去。整支银针就会变得通体漆黑。为此雪姬还嘲笑了她好几天,玉姬一气之下,就弃之不用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钟紫苑毫不客气的把这把银针全都收了起来,又在屋子里收拾了几样能用得上的东西。而后与郭承嗣一起回到集市上去寻那位老人。
老人的家在喀什山的半山腰处,用石头和茅草垒砌的寻常小院,非常简陋。不过小院背靠青山,一条小溪从门前潺潺流过,看上去倒是颇为诗情画意。只是小院的周围方圆十几里都再无其它的住户,显得非常冷清。
屋檐下挂着一溜酱红色的风干肉,腌制的小鱼仔。屋外的空地上,还晒着一些菜干,野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来这爷孙俩虽然没有银钱,可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惬意。
还未靠近屋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老人就心急的呼唤道:“虎子,虎子,爷爷给你请来了神医,你不用怕了。”
虎子独自佝偻着身子半躺在床榻上,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因为疼痛,苍白的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老人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询问道:“虎子,虎子,你觉得怎么样了?”
“疼,喘,喘不上气.。。”虎子急促的张嘴呼吸着,一张脸煞白,半天后只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
老人抹了把眼角沁出的浑浊泪珠,满怀希望的对钟紫苑道:“姑娘,快给看看吧!”
钟紫苑伸手探了探虎子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他的眼睑,最后掀开了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外衫,露出底下糊满了黑灰,一片狼藉的伤口。
跟在她身后的郭承嗣诧异的问道:“伤口上敷着什么?怎么黑糊糊的。”
老人忙道:“那是锅底灰。”
钟紫苑点点头,道:“锅底灰又名百草霜,乃烟气结成,其味辛,气温无毒。有止血,止泻的作用。”
紧接着,她对老人吩咐道:“去烧些开水,越多越好,晾凉后端过来。记得,烧水的锅子一点油星子都不能有。”
她又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卷细细的棉线,一叠白棉布,一把银针,一把锋利的匕首,几根弯曲成半圆形的缝衣针。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全放在郭承嗣手里,严肃的交代道:“先前我教过你怎么消毒,就用那个办法把这些东西全都处理好。还有先前抓的那些药,也一起熬好了,晾凉后端过来。”
“没问题,只管交给我好了。”郭承嗣拍着胸口满口答应,而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去做准备了。
钟紫苑交代完他们,又把视线重新投到面露痛苦的孩子身上。她温和的道:“虎子,现在我需要找出你身上的关键伤在哪里。可能会有些痛,但是你一定要把你的真实感觉告诉我,知道吗?”
虎子急促的张嘴呼吸着,眼神有些涣散。他努力提起精神,艰难的点点头。
“真是乖孩子。”钟紫苑一边用言语安抚,一边小心的在虎子的胸腹部不停的按压着。没有仪器,她只能靠手。靠眼睛来做判断。
当她摸到虎子的肋下时。虎子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钟紫苑可以感觉到指尖下有一个边缘清晰的包块,使劲按压下去还会有波动感。
“奇怪?”钟紫苑不解的嘟囔着,忽而她开口问道:“虎子。你是不是还喝了止血的药?”
虎子忍着疼痛,艰难的道:“爷爷给我喝了一碗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肯定是止血药了。”钟紫苑喃喃的道:“也亏了这碗药,止住了你的内出血。要不然。问题可就大了。”虎子闻言,瞳孔一缩。显然十分惧怕。
钟紫苑忙安抚道:“不怕,现在你的内出血已经止住了,我只要把你胸肺部的淤血,还有游离的气体排出来。就可以了。”虎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信赖的盯在钟紫苑身上。
过了没多久,老人端来了晾凉后的开水。郭承嗣拿来了消过毒的针线还有熬好的药汁。他端起药汁欲去扶虎子,钟紫苑忙道:“等等。那药不是喝的,是给虎子洗伤口用的。”
郭承嗣诧异道:“为何要用药汁洗伤口?”
钟紫苑极为耐心的解释道:“用这药汁清洗伤口能尽量减少细菌的感染,还有我让你给那些针线,刀片消毒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是治疗外伤最重要的一步。”
郭承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了声受教了。
钟紫苑用老人烧好了水仔细清洗了双手,然后再用药汁又洗了一遍。郭承嗣在一旁看着稀奇,他也见过不少军医救治伤者,都是火急火燎的,从来没有如此精细的做过准备工作,他忍不住道:“莫非这也是你说的严格消毒?”
钟紫苑点点头,道:“前期工作做得越好,患者感染的几率也就越低,治愈的希望也就越大。你也照我方才的样子把手洗过,待会说不定还需要你帮忙呢!”郭承嗣没有拒绝,也饶有兴趣的洗净了双手。
在他洗手的当口,钟紫苑已经用清水和药汁把虎子伤口处的锅底灰清洗干净,露出底下那早已闭合结痂的伤口。钟紫苑伸出纤纤素手拿起那把锋利的小刀,往虎子肋下刺去。
冰冷的刀尖刚刚挨着虎子的皮肤,钟紫苑的手就被老人一把扯住了,他惊恐的叫道:“姑娘,你这是干嘛?虎子本来就受了重伤,你这一刀下去,还不得要他的命吗?”
“快放手,我这是给虎子治病呢!”钟紫苑忙催促道。
“没见过治病是要扎人一刀的。我们不治了,我们不治了。”老人惊恐的猛烈摇头,他越发抓得死死的,一点都不肯放松。生怕一个不小心,钟紫苑手里的尖刀就会要了虎子的小命。
钟紫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耐心的解释道:“我只需要在他身上开两个小口子而已。”
“还要开两个口子?你这不是要我家虎子的命吗?”老人的脸色越发变得难看了,他虽然双膝有些发软,却越发固执的道:“我不要你治了,你快些走!”
钟紫苑无奈的道:“老人家,你听我说..”她话还未说完,郭承嗣利落的一记手刀,将固执的老人直接打昏在地。
钟紫苑目瞪口呆,他却耸耸肩,不慌不忙的道:“既然是赶着救人,就不用和他啰嗦那么多!”
钟紫苑默默汗颜,好吧!你赢了..
待到老人醒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
“虎子,我的虎子,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二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老人心急火燎的闯进屋子,却见虎子好端端的半躺在床榻上,胸口处还明晃晃的扎着两根长长的银针。针头的一端居然还连着长长的南瓜藤,而南瓜藤的另一端则在两个坛子里。虎子虚弱的唤了一声爷爷,立刻把老人的老泪唤了出来。
“我可怜的虎子,你没事吧!”这样的场景太诡异了,老人因为震惊,浑身被吓出了一声毛汗。他扑上去想要查看一番,郭承嗣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的莽撞。
虎子虽然身子虚弱,却不忘安慰道:“爷爷,我觉得好多了。”
急昏头的老人这才发现虎子虽然面色依然难看,呼吸却平稳了许多。他不由结巴道:“真,真好了?”虎子虽然说好些了,可他胸口紧紧裹着的白棉布,还有那深深插着的两根银针却刺疼了老人的眼睛。
“哪有这么快好!”钟紫苑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了进来,笑道:“虽然穿刺成功了,可是后续的护理工作同样不能小觑,一不小心还是会出岔子。再加上虎子身子虚弱着,要是碰着不干净的东西,依然会非常危险,所以随后的七天非常重要。”她无法向一位老人解释感染,并发症这些专业术语,只能尽量用他能听懂的话来表达。
老人早已看清楚,连接南瓜藤的坛子里,一个装着清水,还不时往外冒着气泡。另外的坛子里居然是小半坛的鲜血。
“这些血是从虎子身体里流出来的?”老人又觉得双膝发软,他指着那两根只露出一截尾巴的银针,颤声道:“这个,真不会害我家虎子?”
钟紫苑微笑道:“放心好了,我保证这两根银针只是用来治病救人,不会害人的。”
见钟紫苑好不容易安抚住恐慌的老人,又交代了基本注意事项后,郭承嗣心急的将她拉了出去。
“怎么了?”站在院子里,钟紫苑不解的问道。
郭承嗣沉默了片刻后,道:“不是顺利治好了吗?你却说这孩子随后的七天非常重要,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照顾他七天吗?”
钟紫苑笑了,道:“穿刺术只是第一步而已,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救人救到底,反正没什么事,我想在这里看着,等虎子好的差不多了再走。”
郭承嗣却紧紧蹙着眉峰断然道:“不行,在这里多留一天就会多一分危险,你必须马上跟朱斐回长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