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苑闻言也不意外,她顺手从廊下的汝窑花盆里折了一朵如火般的蔷薇在指尖轻轻掐动着,一股馥郁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撒开来,然后她淡然笑道:“夫人不妨看看柳小姐如今的情形再做决定。”
柳夫人一愣,不由抬眸望去。隔着重重帷幕,可以隐隐看见柳玉蝉半倚着的身影。
她因为病的时间久了,成日间都是时睡时醒,多半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明明是十八如花年华,可她整个人却显得暮气沉沉。
而现在的她虽然任旧是无力的靠在床头,可她不但兴致勃勃的对着光线穿针走线,还不时微笑着俯首对那只不起眼的狗儿轻言细语,顺便把清儿指挥的满屋子团团转,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一般。
见柳夫人看着柳玉蝉怔怔的出神,钟紫苑便笑道:“不知夫人和我看见的是否一样?”
柳夫人还未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问道:“看到什么?”
钟紫苑缓缓道:“生命力,一个十八岁女孩子该有的生命力。”
“生命力?”柳夫人越发听不懂了。
钟紫苑她努力解释道:“我先前进来时,柳小姐暮气沉沉,连笑容都显得那么勉强。而现在仅仅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小家伙的陪伴,她脸上的笑容不但多了也让她暂时忘记身上的病痛,重新恢复她该有的活力还有生命力,难道不好吗?”
柳夫人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狠心,可是蝉儿病的那样重,就算她目前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病痛,可是病痛不会因为她的遗忘就消失。它们依然不屈不饶的盘踞在蝉儿身上!这样的她哪里有精力来照顾小动物。”
钟紫苑的眸光渐渐变得幽长深远,她意味深长的说道:“柳小姐的病的确不轻,可原也没有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有人在不断的给她心理暗示,不断的提醒她病的很重,不断的提醒她已经命不久矣。
久而久之她的心里就处于一种完全灰暗的状态,她对人生没有了希望,对未来没有了信心。对自己更加充满了绝望。所以她早早的放弃了自己,没有了生命力,她的身子才会衰败的这样厉害。”
钟紫苑的话。柳夫人虽然有一大半没有听懂,可是她还是明白了中心意思,就是说柳玉蝉原本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她是受了身边人的影响。所以病情才会日渐沉重。
柳夫人又气又急,胸中一时气血激荡。她往前疾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冲着钟紫苑低喝道:“是谁?你发现了是谁在暗里害我蝉儿。”
钟紫苑一双如猫般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在柳夫人身上,笑而不语。柳夫人心头一惊,骇然倒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尖道:“难道......是我?”
灵儿“哎呀”一声。忙扶住了她,劝慰道:“夫人,宽心些。贾大夫定不是这个意思。”她抬眸看着钟紫苑恨恨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这里混说。我家夫人视小姐如珠如宝。小姐身上的病疼她都恨不能以身代之。小姐每每发病,她比谁都要着急,不但四处寻医问药,还常常连着几天几夜衣不解带的照顾。瞧瞧,这才几年时间,生生把一头乌丝熬出了白发,她才不会是害小姐的凶手。”
灵儿的一双妙目就像是一把利刀,在钟紫苑身上狠狠的刮着。钟紫苑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己这套说法牵涉到了后世的心理学,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接受不了,也不能理解。
可是为了柳玉蝉,她还是想要努力对柳夫人解释清楚。于是她继续说道:“夫人可听说过望梅止渴这个典故?相传魏国曹操的部队在行军路上,由于天气炎热,士兵都口干舌燥,无力行走。曹操见此情景,大声对士兵说“前面有梅林”。士兵一听精神大振,并且立刻口生唾液,脚下如有神助,才脱离了困境。
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别看只是几句话,可有时带来的力量不可估量。我曾经就见到过这样一个病人。她嫁人以后由于三年都没有怀上孩子。于是她的相公,她的婆婆,包括她的娘家人天天轮番在她面前念叨,责怪。久而久之,那位夫人的精神就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于是她觉得自己怀孕了,她的身体还出现了一切怀孕时才会出现的症状,什么停经,恶心,呕吐,嗜睡,就连口味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位夫人的相公高兴坏了,还以为她真怀了身孕,于是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妇科圣手前去诊治。结果这位妇科圣手却判断他的夫人没有怀孕。
可那位夫人的家里人并不相信,因为孕期的症状这位夫人的身上都有,于是她家又请了附近所有的大夫来为这位夫人诊治,结果所有人的的判断都与那位妇科圣手的诊断一样。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解释那位夫人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孕期症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其实很简单,就是她的家里人长期给她的心理暗示造成的结果。”
顿了顿,她见柳夫人似若有所思,便提醒道:“夫人,你成日里是不是在柳小姐的面前总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然后询问的话题都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有没有咳的越发厉害,胸口是不是很疼之类的话题?”
柳夫人面上露出了一丝不自在,她勉力笑道:“难道我关心她,多问了几句也不对吗?”
钟紫苑叹道:“如果是常人,这样的问候倒是无妨。偏偏柳小姐本就心思细腻,久病缠身导致她越发敏感多疑,想法自然会偏激一些,一不小心就很容易钻了牛角尖。
夫人在她面前不但没有掩饰,反而日日露出这种焦灼不安,惶恐绝望之态。久而久之,这些情绪也感染了柳小姐。再加上您对她的过度保护,才会让她觉得自己无用,对自己感到厌弃甚至绝望,最后渐渐失去了生命力。”
柳夫人早就听的泪流满面,她拿袖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哽咽道:“原来是我害了蝉儿。居然是我害了蝉儿......呜呜呜”
钟紫苑非但没有劝慰。反而冷酷的说道:“柳夫人,你此时的哭泣对柳小姐不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把她往黄泉路上又推了一把。”
柳夫人一惊。忙抬眼往屋内看去。就见柳玉蝉似乎听到了她了哭声,不但停了手里的针线活,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早已敛去,取代的是一种凄惶和无措。一双眼睛就像是受惊的小鹿般下意识的往柳夫人处看来。
忽然她身子往前一扑,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她咳的那样厉害。以至于承受不住,把先前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她一边大口吐着,一边咳嗽不已,不一会就是脸红头胀。看上去不胜怯弱。
柳夫人被唬的魂飞魄散,早忘了自责哭泣,她忙快步上前为柳玉蝉拍背抚胸。忙乎了许久,柳玉蝉才算渐渐安静下来。
她喘着气。拉着柳夫人的衣袖,怯怯的小声问道:“母亲方才为何哭泣?可是贾大夫说我的病不好了?”她的语调是那样惶恐,绝望,让柳夫人心如刀搅,心中深恨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贸然哭泣无端把她给吓到了,同时也对钟紫苑所说的话越发感到无比信服。
就听钟紫苑在一旁轻快的笑道:“柳小姐错了,方才夫人会突然哭泣,是因为我告诉夫人你的病有了好转的迹象,所以夫人才会喜极而泣。”
“好转?”柳玉蝉显然并不太相信,她把目光又投到了柳夫人身上。柳夫人本就在暗自懊恼,见柳玉蝉看向自己,忙冲着她轻轻颔首表示赞同。谁知柳玉蝉依然不信,还自嘲道:“我这身子骨怎么可能好转,贾大夫休要拿假话唬我。”
钟紫苑温柔一笑,说道:“我是大夫,才不会拿假话唬人。先前我们一起照顾了小六那么久,你都没有发病的迹象,也没有倦意懒怠,难道这不是好转了吗?”
柳玉蝉眼睛不由一亮,小小声的,高兴的说道:“好像是的,我很久没有清醒这么长时间了。”其实柳玉蝉此刻已经觉得精神萎靡,神智倦怠,浑身的力气正在一丝丝的被抽离。
可钟紫苑的话让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难受,应该还可以再撑一会。
钟紫苑笑道:“可见这都是小六的功劳,对不对呀!”她边说边拿手指头轻轻戳着小六的脑袋。小六睡意朦胧,胡乱拿爪子扒了几下,又呼呼大睡起来。
柳玉蝉笑吟吟的脸上立刻一僵,她偷偷瞄了柳夫人一眼,绞着手指小声说道:“母亲,我想把小六留下来,可以吗?”
看着她那张充满祈求的黯黄小脸,柳夫人心中又酸又苦又自责,怎么可能忍心拒绝。于是她含笑点头。
“太好了。”柳玉蝉开心的欢呼道:“贾大夫,你看,母亲答应让我养小六了。”
“嗯!我看见了。”钟紫苑点头笑道:“不过小六现在已经休息了,你也趁机休息一下吧!要知道,照顾小动物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你只有自己休息好了,才会有精神来照顾它。”
“好。”柳玉蝉乖巧的点头,往常这个时间,她都处于昏睡状,虽然今天小六的到来,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可到底她身子孱弱,到了现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觉得眼皮上就像挂着千斤坠般,几乎要黏在了一起。
柳玉蝉不由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道:“那我先睡一会。”清儿闻言,立刻上前撤去褥子,扶着她缓缓躺下。头一挨着枕头,柳玉蝉立刻就进入了黑甜梦想。
柳夫人,钟紫苑还有其她的丫头们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灵儿想去提装着小六的竹篮,柳夫人忙小声说道:“不要动,把它就放在蝉儿这,让她醒来就能瞧见它。”
“是。”灵儿忙把竹篮放在柳玉蝉床旁的踏脚上,然后跟着柳夫人一起退了出去。
送钟紫苑出尚书府的大门时,柳夫人还长叹道:“今儿贾大夫这番话,对我来说无异于醍醐灌顶。没想到我自怨自艾的那些话,蝉儿会全记在心里,还导致她病情加重,我真是太大意了。”
见柳夫人领悟的这么快,钟紫苑也很高兴,她笑道:“夫人只需记得,您是柳小姐身边最亲近也是最信赖的人,你的情绪就决定了柳小姐的情绪。所以您必须学会情绪管理。不能让你的负面情绪成为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再去刺伤彼此。”
柳夫人忙道:“往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总之在蝉儿面前报喜不报忧就对了。”她又笑道:“不过贾大夫嘴里的新词可真多,什么心理暗示,什么情绪管理,都是我听不懂的话。”
钟紫苑哈哈大笑道:“听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就行。说不定在你我的努力下,柳小姐的身子会日渐好转,以后嫁人生子都不会有问题......”
柳夫人亲自把钟紫苑送到了大门外,又寒暄了几句后,钟紫苑这才上了马车离去。岂不知这一幕都被坐在自家马车内的蒋如雪看在了眼中。
她诧异的自语道:“他是什么人,居然让堂堂的尚书夫人亲自送到大门口?”见柳夫人目送钟紫苑走远后,欲转身回去。蒋如雪立刻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她戴上锥帽,下了马车,朝着柳夫人迎了上去。
“夫人,蝉儿姐姐可大好了?今儿我与家母去了一趟法华寺祈福,我还特意为蝉儿姐姐求了一道平安符。”说完,她对着柳夫人扬了扬手心里那块被叠成三角形的黄裱纸。
柳夫人接过她手里的平安符,笑道:“蒋二小姐有心,我带蝉儿收下了。不过蝉儿刚刚才睡着,这一时半会估计还不会醒。瞧着这天色也不早了,蒋二小姐还是早些回家休息,等下次蝉儿好些了,你再来找她玩耍。”
蒋如雪见她眉宇间没有了往日的阴霾,凄苦,显得松快了不少。她心中一愣,忙试探道:“许久没见蝉儿姐姐了,如雪的心中甚是挂念。前些日子家母识得一位从闽浙来的大夫,医术非常高明,不如请他来给蝉儿姐姐瞧瞧?”
“不用了。”柳夫人一口拒绝了,还笑道:“我给蝉儿请了一位最好的大夫。她的医术高明的很,在她的治疗下,说不定以后蝉儿嫁人生子都不会有问题。这不,我刚刚才把她给送出来。所以我们暂时不打算再请别的大夫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蒋如雪闻言,眼中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她猛的转头,隔着眼前的面纱看向逐渐远去的钟家马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