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钟紫苑一动不动的窝在郭承嗣怀中,琥珀色的眼眸慵懒的半眯着,像极了一只吃饱喝足了的懒猫。
她的身子轻软娇柔,在他怀中的确比猫重不了多少。他的手臂紧了又紧,恨不得能把她嵌入体内,再也不离左右。
也不知是觉得热了,还是觉得闷着了,钟紫苑小脸通红,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郭承嗣又忙不迭的松开些。
这一个月的亲密相处,让钟紫苑已经熟悉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也非常依恋这个怀抱,只有在这个怀抱中她才会偶尔有一些意识。
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郭承嗣不时轻轻的抚一下她的鬓发,或者整理一下她肩头的薄毯。他低垂的眼眸特别深邃,满满的全是温柔。
青黛眼巴巴的看着他俩,忽而说道:“郭大人,待会下了马车,你可不能再这样对待小姐。好歹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要是让人瞧见她成日间与你这样耳鬓厮磨,只怕会毁了她的闺誉。”
郭承嗣猛的抬起眼眸冷冷的扫向这个多嘴的丫头,他眸光如刀把青黛吓的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她依然勇敢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郭承嗣无奈的苦笑一下,郁闷的说道:“知道了。”
青黛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她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就等着接受他的雷霆怒火。谁知他不但没有发火,还如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下子轮到青黛不知所措了。
她蹙着眉峰,不安的搓着手心,又小心翼翼的抬眸瞧了郭承嗣一眼。嗫嚅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了。我只是觉得以前周围邻居都以为咱们小姐是男人,那时候与你们走动的近些,自然无妨。可小姐如今恢复了女儿身份,再让人瞧见她与你们走这么近,那就不妥了,其实你可以偷偷的来看小姐。只要不让人发觉就行......”青黛已经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郭承嗣哭笑不得的说道:“青黛姑娘,你究竟是想要我亲近你家小姐,还是就此丢开手。免得毁了她的清誉。”
青黛满脸的纠结,一边使劲的绞着手里的帕子,一边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其实她既感动与郭承嗣对自家小姐的痴情付出,又担心小姐的身份会配不上这位俊美如日。风头正劲的国舅爷。说不定最后会落一个黯然伤心的下场,所以她才会如此满心的纠结。
郭承嗣无奈的一笑,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偷偷摸摸的与你家小姐相会。我要见她,必须是光明正大。绝对不会让她的闺誉有半分损伤。”得了他亲口允诺,青黛的眼眸也变得格外明亮。
马车在巷口就停了下来,尽管万分不舍。郭承嗣还是轻轻的把钟紫苑移到青黛的怀中,沉声说道:“这些日子可要看好你家小姐。有什么事就让那些暗卫禀报与我。”
“嗯。”青黛忙挺起腰杆,稳稳扶住了钟紫苑的肩头。
郭承嗣又一次依依不舍的帮她整理了一下鬓发,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只温柔的说道:“紫苑乖,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家里你也一定要按时吃药,不能故意咬着牙关。等我有时间了,就会来看你。”
钟紫苑当然不能给他任何回答,只是她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眸就像是受到惊吓般,忽然睁得大大的。郭承嗣觉得袍服下摆一紧,他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袍服下摆滑到了她的手边,她立刻紧紧的抓住了。她抓的那么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郭承嗣心中又酸又喜,他虔诚的用自己的大掌把她的小手包裹起来,低喃道:“你这是在表示对我的不舍吗?”
可怜的青黛夹在二人中间,一张圆脸变得又热又红,就像是被烤熟的虾子,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在钟紫苑依然没有言语,她的眼眸又慢慢的眯上,紧抓着他衣袍的手也渐渐松开。
郭承嗣只得无奈的一笑,再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跳下了马车。赶车的车夫立刻一扬鞭子,马车又咕噜咕噜的滚动着,往巷子深处驶去。
郭承嗣一下马车,一直尾随其后的一辆珠翠华盖马车立刻上前,郭承嗣利落的钻了进去。就见荣喜捧着一套华贵的深紫色的广袖袍服,在车内等待多时......
运河畔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少数一群公子,仆役打扮的男子外,更多的是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俏丽可爱,或温文尔雅的女子们在翘首以待。
另外还有十几位衣着华贵,头戴锥帽的富家小姐,每人身边还带着一群俏丽的丫鬟,加起来起码有五六十人。这些人自持身份高贵,不欲和那些平民女子挤在一起,于是她们下意识的抱成团,聚集在码头的另一边。
就是这群环肥燕瘦,五彩缤纷的俏佳人们,把原本宽阔的码头给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人头攒动,颇为壮观。这一下,就连码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甜腻,全是那些香饼子,香囊,香串子还有各种胭脂,头油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以至于码头上的数百艘来往的货船客船全都拥堵在了一起,想上岸的上不去,想卸货的卸不了,有些性子着急的客商在甲板上跳着脚的大骂!
立刻有泼辣的姑娘不甘示弱的回骂过去,那客商还想强势理论几句,谁知越来越多的姑娘加入了骂人的阵营。一时间,无数莺莺燕燕的群起攻之,形成一道强烈的,无坚不摧的庞大气流,把那客商给逼的无力招架,只得退回了船舱内,不敢再露出头来。
于是其他的大船小船也都老实了,只得静静的停泊在岸边。等着那引发长安城所有女子骚动,以至于让码头都彻底瘫痪的罪魁祸首露面。
姑娘们的目光都焦急的在河面上穿梭着,太阳渐渐射出万道金光,把它的热量洒向大地。因为人群的聚集,让周遭的气温也上升了不少。那些准备充分的富家小姐们还好,身边不但有丫鬟拍扇,还备下了酸梅浆。绿豆汤。还桂花蜜水等生津解渴的饮品。
而那些孤身前来的姑娘们可就变得惨兮兮的,她们脸上也花了,身上也汗湿了。有点甚至连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散开了。可她们生怕自己占好的有利地形会被别人抢了去,于是一步都不敢移动。于是那甜腻的空气中渐渐夹杂了刺鼻的汗味,这股浓郁刺鼻的气味,实在是让人无法消受。许多公子哥都捏着鼻头叫苦不迭。
于是有心急的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为什么还没有来?不是说了辰时到吗?这都巳时了,却连桅杆都没有瞧见一根。”
“该不是唬人的吧!白白浪费了我五钱银子的头油。”
“我说你这发髻梳的这么光滑。就连苍蝇都站不住脚,原来你把一瓶子头油全倒在了上面。”
“呸!你还笑话我,瞧瞧你脸上这胭脂抹得,都快赶上那猴儿屁-股了。”
“我是猴儿屁-股?看我不拧烂你的嘴。叫你还来贫嘴滑舌。”
“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就在女孩们笑闹间,忽然一阵隐隐的丝竹声从湖面上传了过来。四下里顿时一静,立刻有人欢呼道:“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说这话的,是早就望穿秋水的姑娘们。
“这丝竹之声可真是婉约动听,就像一湾清泉在叮咚歌唱。”说这话的,是岸边的那些素来喜欢附庸风雅的公子哥。
渐渐的丝竹之声越发近了,也越来越清晰,终于一艘虽然不大,却无比精致华贵的两层画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就见画舫那高高的桅杆上还挂着几个红灯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梅香阁”。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玫红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叶”字。
隐约可见在画舫的一楼有十几个身穿霓裳舞衣,腰细颈长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她们长袖飞舞,或折腰,或飞旋,或舒臂,或扭腰......是极其魅惑,极其柔美,极其华贵的舞蹈。
而在画舫的二楼,可以清晰的看见有几个女子在吹拉弹唱,居中坐着一个白衣飘飘,仅拿缎带束发,身子纤弱的绝美女子。正半眯星眸,如葱削般的纤纤玉手,在琴弦上飞快的拨动着。一阵美妙,空灵的琴音透过水面传入大伙的耳中,格外的清幽,飘渺。
“原来是她,上届花魁叶梅苏。”
“不是说她无论外貌还是琴技连蜀王世子身边的一个婢女都不如吗?她怎么还有脸出来献丑?”
“听说是梅香阁的生意大不如前了,所以这位叶大家躲起来用功了几个月,意图打败当日让她出丑的女子。”
“一个妓子,一个婢女,都是半斤八两,有什么好比的。”
立刻有姑娘嗤之以鼻,虽然她们的嘴里极尽刻薄,不过她们的眼神却透出复杂的情绪。那些小姐们更加不再关注,不管她出场的再惊艳,再豪华,她也是一个妓人而已,这些富家千金还不屑于把她放在眼中。
可是不管是岸上,还是船上的男子,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看了一眼。有些粗鲁汉子,还不时发出怪叫声,喝彩声,还有欢呼声......
叶梅苏却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琴上,对于岸边的嗤笑,惊艳,垂涎,诋毁,轻视全都视而不见。仿佛她会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抚琴而来......
在一首又一首美妙的,如诉如泣的琴音中,一艘巨大的轮船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船头站着一个身穿金色广袖袍服,头上束着一顶精美玉冠,显得神采奕奕的俊俏男子,正是已经离开长安城好久的睿亲王朱毅,两岸的女子立刻欢呼起来。朱毅微笑着对着岸上招了招手,立刻引来了岸上一片尖叫。
叶梅苏也激动的站了起来,对下面的掌舵人吩咐道:“迎上去。”
“是。”掌舵人立刻调整方向,让画舫迎着朱斐的官船而去。叶梅苏则迎风站在船头,愣愣的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任河风吹乱了自己的长发,任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任泪水模糊了她美丽的眼眸。她只痴痴的看着他。
终于画舫迎上了朱斐的官船,朱斐垂下眼眸静静的看着画舫上的叶梅苏,一皱眉,淡淡的说道:“不是早就叫人通知了你,今儿不要来凑这起热闹吗?你怎么还是来了?”
叶梅苏没想到这么长时间的分别,眼前的男子不但没有一点相思之情,反而如此的冷淡,薄情。她心下顿时一慌。忙福了福,垂眸说道:“是妾错了,妾听说王爷今天回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能远远的见王爷一面就好,没想到会让王爷如此不快,妾在这里向王爷告罪。”
话音未落,两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嫩无暇的脸盘,滑了下来。朱斐见她清瘦了不少,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穿着白裙的身子被河风一吹,还在微微发抖。他心下一软,说道:“罢了,让你的船跟在后面吧!”
“是。”叶梅苏颤抖着答应了。驾驶画舫的掌舵人不用她吩咐,立刻调转船头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官船的后面。
叶梅苏抬起眼眸小心的瞅着前面那高大的背影,见他始终不曾回头瞧自己一眼,她的思绪立刻变成了一团乱麻。慌乱之余,她不由用细白的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作为女人,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朱毅的日渐疏远。她知道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妓人,所以从不敢去想朱毅那王妃或是侧妃之位。可依着朱斐对自己的迷恋程度,让他为自己赎身,并且接进王府做个侍妾,享尽宠爱荣华应该不是难事。
没想到朱毅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疏忽。就连他暗中离开长安都没有告诉她一声。
叶梅苏那时气盛,仗着那一点子傲气,不想去主动求他回心转意。可那晚朱斐带着雪姬的出现,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她引以为傲的容貌,琴技全都被比了下去。她这才醒悟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自己美,比自己有本事的大有人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