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苑仔细打量着那老妪和青年人,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细棉布的料子,虽然算不上富贵,却比平常穷人家穿的粗布麻衣要强上许多。
不过那老妪虽然头上戴着一根素银簪子,手上还套着一对素银镯子,看上去和平常家境殷实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可她的双手关节不但粗大变形,还布满厚厚的老茧。可以想象得到,这位老妪上半辈子吃了蛮多苦,就算后来发达了,应该时间也不算长,所以她手上的老茧还没有变薄。
那青年人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细棉布直缀长袍,却依然习惯性的把下摆撩起扎在腰间,看来他习惯了以前穿的短褂,所以才会不习惯如今身上代表身份的长袍。
俩人对坐在大堂上的府尹下跪行礼后,又对那个张夫人行礼。张夫人又擦拭了下眼角,挥挥手说道:“你们去看看兰儿吧!她,她死的太惨了......”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还是十分伤心。
“是。”那青年对着上首一拱手,看似洒脱。可嘴里仅仅吐出的这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老妪更加是涕泪满脸,浑身发软,靠着青年人连拖带抱的才能走到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青年伸出颤抖的双手,慢慢揭开了那块白布。白布下兰儿那张青紫肿胀,却犹自瞪着双眼的脸终于露了出来。李秀才胆小,立刻被吓得捂住了眼睛,钟紫苑却把眼睛睁的老大,生怕漏过了一点一滴。
兰儿的死像非常可怖,脸颊不但青紫。还布有几条细长的伤痕,没有破皮却鼓的老高,应该是生前被人无情的抽打所造成的。而她那双原本灵动多情的双眸,此刻却浑浊不堪的瞪着上方,就像是在对上苍控诉命运的不公。
钟紫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她低声询问道:“李秀才,这兰儿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打听到了吗?”
李秀才想了想。说道:“我看见他们抓着庄大哥往衙门里去时,大概是在半个时辰以前。按说这个兰儿姑娘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个时辰前,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咦!那可真是奇怪了。钟紫苑心中暗暗思忖起来。
“兰儿。我可怜的兰儿,你为什么那么命苦呀......”那老妪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扑在兰儿的身上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那青年的脸上也变得极度扭曲,他双目通红。牙齿咬着咯咯作响,捏着拳头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爆出了青筋。
他猛地大叫一声。疯了般对着跪在一旁的庄哥儿拳打脚踢,嘴里还在嘶吼着:“你这个畜生,我家好好的兰儿就让你这么毁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庄哥儿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根本就无法躲避。他只能拼命拿双手护住头部,嘶哑的叫道:“你妹妹根本就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那青年却充耳不闻。只管咬着牙把拳头往他身上的要害处招呼,大有现场就打死他为兰儿报仇的意思。李秀才和钟紫苑都大急。他们大声吆喝着别打了,别打了,却没人理会。那些衙役,师爷,府尹,包括那美艳的张夫人都满含讥诮的看着这一幕,根本无人上前去制止。只有那个丫头那双手捂住眼睛,肩头在微微颤抖,似乎不敢去看。
钟紫苑和李秀才心急如焚的看着这一幕,却无力制止。钟紫苑忽然问道:“庄大嫂呢?你不是说庄大嫂走在咱们前面,怎么这会还没见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呀!她该不会找不着衙门在哪吧?”李秀才茫然的环顾了四周,满眼里都是群情激昂,鼓掌叫好,唯恐天下不乱的闲汉,的确没有看见庄大嫂的影子。
眼见庄哥儿吐出几口鲜血,人渐渐萎靡了下去。坐在上首的府尹捏着颌下的胡须,对一旁的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师爷这才假惺惺的呵斥那些看热闹的衙役:“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呀!犯人要是当堂被打死了,你们可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那些衙役这才吆喝着上前架住那个愤怒的青年,制止了他继续对庄哥儿施暴。那张夫人非常不满,于是骄横的说道:“府尹大人,如此恶徒,还用对他讲什么仁慈。打死了也好,只当是为可怜的兰儿报仇。”
真是无知妇孺!那府尹捏着胡须暗暗腹诽。要是犯人当堂被家属打死了,那他这个府尹就等着被御史参吧!不过碍于张侍郎手握着他们这些官员的挑选、考查、任免、升降、调动大权,所以他也不敢得罪这位张夫人,于是他对身边的师爷丢了个眼色。
那个师爷立刻心领神会,他堆着谄媚的笑脸,对张夫人说道:“夫人只管放心,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等上报了刑部审核,估计判他个秋后处斩是没有问题的。那时兰儿姑娘也算是大仇得报。”张夫人风韵犹存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庄哥儿全身伤痕累累,外衫被汗水和血水浸湿,整个人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那个师爷悄悄的对衙役们使了个眼色,他拿起桌上写满字的纸还有印泥走到庄哥儿身边。那些徭役们也立刻上来几人,有意无意的把庄哥儿团团围住。
钟紫苑心中一紧,她踮起脚尖使劲往里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听到人堆中传出师爷那特有的尖厉声音:“既然你已经认罪,就签字画押吧!”
不好,他们这是想要把庄哥儿的罪名做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闷热,钟紫苑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心中又气又急,可衙门口被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徭役拦着,她就连靠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计可施。
那个被强行拉开的青年双眼通红,呼呼的喘着粗气。要不是被两个衙役抓着,大有继续上前把庄哥儿撕碎的架势。那老妪还趴在兰儿的身上哀哀哭泣。忽然人群中爆发了惊呼,有人大叫道:“她哭了,她哭了......”也有人惊呼:“诈尸了......”就见兰儿的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珠慢慢的滑落了下来。
那青年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老妪愈发状若疯癫的大呼道:“兰儿。你究竟有什么冤屈。死了都不得安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这时天空忽然响过一声炸雷,地上刮起了一道狂风。卷起砂石尘土往那些被吓住的围观百姓身上扑去,豆大的雨点顷刻间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钟紫苑心中一动,她放开喉咙厉声喝道:“死人流泪,苍天示警。此案有天大的冤屈,冤枉啊!大人......”她的话成功的让师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牵涉到鬼神之说。终究是让人觉得心中不安,于是他为难的抬眼看向上首的府尹。
堂上的府尹大人勃然大怒,他双目一瞪,拍着惊堂木怒喝道:“外面是何人在妖言惑众?衙役何在?去抓上来。”
见那些衙役如凶神恶煞般冲着钟紫苑而来。李秀才先是一愣,立刻跟着她一起呼喊起来。历来鬼神之说就深入人心,兰儿双目圆整。血泪黯然滴落的情景,已经被很多人看在了眼中。这诡异的现象。让他们相信了钟紫苑的话,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咆哮道:“死人流泪,苍天示警,此案有天大的冤屈,冤枉啊!大人......”
众怒难犯呀!衙役的脚步顿时迟疑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人群外又传来凄厉的呼唤声:“冤枉啊!大人......”怎么又来了个喊冤的?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二十五六年纪,一身粗布麻衣被雨水淋得透湿,却依然掩盖不住美艳容颜的少妇,拉着一个衣裳褴褛满脸胡须的乞丐,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庄大嫂!”钟紫苑和李秀才一起惊叫道。
庄家娘子无暇和他们打招呼,她拉着那个乞丐想径直闯进大堂,却被衙役们用杀威棒挡在了大门外。庄家娘子紧抓着拦在面前的杀威棒,凄厉的呼唤道:“大人,我有证人,能证明我家相公是被人打晕掳走的。大人,大人......”
“这?”府尹捏着胡须,为难的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张夫人。张夫人美艳的脸皮绷的紧紧的,她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大人,你这大堂难道是茶馆,可以任人随意进出的吗?”
府尹犹疑片刻,见师爷无奈的给自己丢眼色。他手上不由一用力,硬生生的揪下了两根胡须,不由疼的一咧嘴。
就听那张夫人继续愤怒的说道:“苍天可不会为这样的恶徒叫屈。大人,已经是证据确凿的案子,难道你听了外面那几个闲汉嘴里胡噙,就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吗?您这样审案,咱们家老爷要是知道,那您今年的考核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写了!”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让府尹心中怒气飙升,于是他一不小心,又揪断了几根胡须。不过是个被扶正的姨娘罢了,神气什么。不过这些话府尹也只能放在肚子里,他一咬牙,对下面的师爷说道:“证据已经确凿,还不签字画押。”
就等着这句话的师爷立刻利落的拿起庄哥儿的拇指,在印泥上印了印盖在了那张认罪书上。这时天空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那庄家娘子凄厉的呼冤声,还有人群中激昂的呼唤声似乎都变得飘忽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那张夫人满意的站起身,说道:“既然此间事情已经了解,我就不继续打扰大人办理公务,告辞。”原本跪在地上的丫头立刻爬起来去扶她,眼尖的钟紫苑瞧见她的手臂上,似乎也有一条细长型的陈旧疤痕。不过还没等钟紫苑看真切,那条疤痕很快就被她垂下的衣袖给掩盖住了。
张夫人在那丫头的搀扶下,扭着丰满的腰臀快速离去。府尹也一拍惊堂木,喝道:“把人贩押入大牢,尸体收入义庄,退堂。”他捏着小胡子,迈着八字步回了后堂。
眼见庄哥儿耷拉着脑袋,被衙役拖了下去。那青年还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杀千刀的,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真是便宜你了。”庄大嫂不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茫然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此刻天色已经昏暗,那大雨来得快去的同样也快,只留下了一地的水洼泥泞,和被浇的如落汤鸡般的人群。
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的走开了,钟紫苑和李秀才忙上前扶起失魂落魄的庄家娘子。钟紫苑劝慰道:“庄大嫂,你先别急,这案子最后还要经过刑部的审核才能判下来,咱们还有翻案的机会。”
庄家娘子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满脸惶恐不安的问道:“贾大夫,你也相信我家相公是冤枉的对不对?”
钟紫苑的手腕被她抓得生疼,可她依然面不改色的看着庄家娘子的眼睛,诚恳的说道:“不错,我相信庄大哥绝对不是杀死那个兰儿姑娘的凶手。”
李秀才也赶紧表态道:“不错,不错,我也相信以庄大哥的为人,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庄家娘子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她颓然的说道:“有什么用,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钟紫苑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就这么看过去,那女孩的尸体上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可惜我人微言轻,说的话根本就没人在乎。要是能让我仔细看看那具尸体,一定能找出其中的破绽。”
“义庄平时只有一人看守,而且那看守之人也是做个样子而已。”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说话的,居然是那个被庄家娘子一路拖来,形如乞丐的男子。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钟紫苑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说道:“对呀!既然如此,那咱们可以悄悄到义庄去看看兰儿的尸体。”
“什么?咱们去义庄?”李秀才浑身一个激灵,光想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钟紫苑沉声说道:“对,不但要去,还一定要快,不然尸体身上的特征就会消失。到时庄大哥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那乞丐边拧着身上的雨水,边冷笑着说道:“让你发现破绽又能如何?你又不是仵作,说的话没人会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