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苑顿时心急如焚,她在钟夫人的房间中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等她急急忙忙赶到柴房时,就见柴房门扉关的紧紧的。她推开一条缝往里瞧了一眼,就见漆黑杂乱的屋内只有那个还处于昏迷中的女人躺在一堆棉被中,豆蔻已经不见了踪影。
糟了,钟紫苑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忙关紧了门,提着裙摆大步回到了闺房中。青黛正坐在窗户下做绣活,虽然钟院使顶着五品官的头衔,可是他资历很浅。尤其在这皇亲贵胄一抓一大把,物价又奇高的长安城中却实在是不值一提。他每月的俸禄也只够让家里人不愁吃穿而已,谈不上有多富贵。所以为了节省开销,家里的一些绣活都由钟夫人和几个小丫鬟自己来做,当然家里的规矩也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严谨。
青黛手上缝的是准备给钟紫苑元宵节穿的一件崭新的浅紫色织锦小袄,她见钟紫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不由好奇的问道:“小姐,你不是去给夫人请安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钟紫苑坐到梳化台前,一边对着那面菱花镜摘头上的发簪,一边说道:“快来帮我换衣服,我要出去一趟。”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这都快天黑了,小姐还要出去,老爷夫人知道吗?”
钟紫苑干脆的说道:“他们不知道,你也不许告诉他们。”
青黛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钟紫苑。
钟紫苑叹口气,说道:“行了,不是我想出去玩,是真等着要去救命呢!”
在青黛的帮助下,钟紫苑洗去脸上的脂粉,用自制的药汁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染成黄色,用炭笔把眉毛画粗。然后打散了头发,把满头青丝全部梳到头顶扎成了髻,用月白色的冠巾包好。最后拿白布缠胸,又换上了一件竹青色的半旧直缀大袄。轻车熟路的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半大小子的模样后,她背上药箱便往外走去。
她的化妆术虽然不像那个女人的易容术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外貌那么神奇。可是因为她五官轮廓较深,只要掩盖住她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稍加描画,再穿上男装,倒十足像是一个俊俏风雅的公子哥。她用这幅男儿外貌在外行医,还从未被人拆穿过。
青黛不死心的追在后面问道:“小姐,要是老爷和夫人问起,我该怎么说?”
钟紫苑头也不回的说道:“随你怎么说,就是不能叫他们发觉了。”
钟紫苑出了门就往平时常去的祥和药铺走去。虽然天气寒冷,到底是一国之都,市面上依旧繁华无比。市场栉比,商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什么卖首饰的,卖瓷器的,卖笔墨纸砚的,卖零嘴吃食的,卖绫罗绸缎的,可谓应有尽有。
只不过因为天色已昏暗,路上的行人不是太多。可就是这两条街的距离,钟紫苑却看见了三起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衙役如凶神恶煞般在商铺中搜查,尤其是那些医馆药铺里,哭闹声,叫骂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引得许多行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钟紫苑越发觉得事态严重,她丝毫不敢停留,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终于她看见了祥和药铺那块熟悉的招牌,可是她不但没有松口气,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就在那块招牌下,钟紫苑看见豆蔻梳着总角,穿着小厮的衣服,抱着几个油纸药包,被二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三个衙役给团团围在了中间。
钟紫苑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就听豆蔻如小兽般尖声叫道:“我就是抓药而已,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
一个士兵凌厉的说道:“说,你这伤药是给谁用的?不老实交代,就把你抓到刑部去严刑拷问。”
钟紫苑心中一松,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豆蔻还没来得及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她紧走几步上前抱拳说道:“各位官爷,这是我的药童,拿了我开的方子前来抓药。不知她究竟犯了何事,让几位官爷如此震怒。”
“少爷。”豆蔻一见到了钟紫苑的到来,就如看到了主心骨,忙站到了她身边。不过她到底年幼,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悍勇,就算站在钟紫苑的身边,依然毫不示弱的瞪着面前的这几个兵痞。
其中一个衙役认出了钟紫苑,忙说道:“原来是贾大夫。”
见到有熟人,钟紫苑心中不由一喜,忙套近乎道:“原来是李捕头,不知小石头的咳疾可全好了?”
李捕头笑呵呵的说道:“好了,好了,你开的那五剂药喝下去,小石头的咳疾就全好了。这几天下这么大的雪都没有犯过。我家婆娘还说要拿一筐鸡蛋来感谢你,可来了几回祥和药铺都没见着。”
钟紫苑连连摇手,谦逊的说道:“用不着谢,只要小石头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再说我也是收了诊金的。”
俩人正在寒暄,那个士兵翻着白眼,不耐烦的说道:“嗨,现在在办公务呢!不是叙旧的时候。这位贾大夫是吧?快点交代清楚,这伤药是准备给谁用的。”
这些兵痞就连李捕头都不敢轻易招惹,他苦笑着对钟紫苑说道:“贾大夫莫怪,今儿也是接到了上头下的死命令,在通缉一名身负重伤的要犯。贾大夫你只有交代清楚这伤药是给谁用的就行。”
“给谁用的?”钟紫苑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当然是给女人用的。”围着她的士兵和衙役们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钟紫苑和豆蔻带着李捕头一伙,还有这些兵痞在城中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条胡同门口。李捕快和那些兵痞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怪异。因为这条胡同他们都很熟悉,也经常会来消费一番。因为这条胡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月胡同,是男人的销金窝,里面起码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青楼楚馆。
其中一个兵痞瞪着牛眼睛,呲着一口黄牙,不可思议的说道:“小白脸,你说的女人不会是这里的女人吧?”
钟紫苑却非常肯定的说道:“对,就是这里的女人,要用我开的伤药。”说完,她不假思索的抬腿往里走去,李捕快他们只得摸着后脑勺老老实实的跟上。
一路走来,不停的有各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给钟紫苑打招呼:“贾大夫,又来帮人看病呀?”
“贾大夫,奴家最近老是心口疼,有空请你来帮奴家看看。”
“看什么呀!贾大夫你只要帮她摸摸心口,保管她什么病都没了。”
“贾大夫,奴家特意给你留了一品斋的松子糖还有云片糕,等会你过来尝尝。”
“贾大夫......”
这一路上,不管是谁和她打招呼,她都是笑脸相迎。一时间,她的身形几乎被这些衣香丽影,珠翠环绕所掩盖。惹得那个兵痞一脸嫉妒加羡慕的说道:“到底是小白脸吃香。老子要是也长这样一张吃软饭的脸,也不知道要省下多少银子。”
“你说谁是吃软饭的?”豆蔻一瞪眼,鼓着腮帮子立刻开始发飙:“这满长安城中就咱们少爷肯帮她们诊脉断症,她们才会对咱们少爷热情一些的。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
......
钟院使本名钟瑾川,他和钟夫人都有一身过人的医术,可惜膝下却只有钟紫苑这一个女儿,于是尽数传给了她。钟紫苑也很奇怪,当年她满百天抓周的时候,满桌的胭脂水粉,珠宝玉器,算盘毛笔不要,却偏偏抓着一本医书和一把捣药用的玉杵不肯放手。
钟瑾川见她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只露出那粉红的牙床在面前晃悠,便对钟夫人打趣道:“说不得咱们的医术会尽数落到在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上。”
谁知当初的一句戏言果然成了真。钟紫苑从小就表现出了她在医术一途上的天赋。就连开蒙识字用的书都是孙思邈的《千金方》。让钟瑾川不时暗中扼腕叹息为何她是一个黄毛丫头,而不是一个黄毛小子。
随着她年纪的增长,除了她的天赋还有她在医术上的创新能力常常让钟瑾川感到瞠目结舌。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钟瑾川喜欢让钟紫苑扮成药童的模样,跟着他一起诊脉断症。有时父女俩还会为了一份脉案产生意见分歧而争执不休。
可自从原本只是坐馆大夫的钟瑾川经刘太傅的推荐入宫治好了困扰太后多年的头风症后,皇上便亲口下旨让他进了太医院,还破格封他为五品院使。虽然只是区区五品院使,却让一些熬了许久的八品御医,六品院判暗中红了眼睛。
钟瑾川被身份局限,每天在皇宫内院轮值,便不能再带着钟紫苑出去诊脉断症。钟紫苑便仗着自己的男装打扮从未被人发觉,化名贾铭,顶替了自己父亲成了祥和医馆的坐堂大夫。
在半年前,有一个妓人被一个有着特殊嗜好的客人给折磨得奄奄一息,当时抬着找遍了长安城的医馆药铺却无人肯医。因为这些操皮肉生意的妓人都是贱籍,再加上伤的部位实在不堪。别看这些医馆中的大夫经常暗中到这些青楼楚馆中大把的撒银子。可是在明面上,为了维持他们的清高形象,却抵死不肯出手为这名可怜的女子医治。
当这名妓人最后被抬到祥和药铺时,掌柜一样把她们往外轰。当时跟来的,还有这个妓人的姐姐,她不忍心看妹妹年纪轻轻,就惨死在自己眼前,便跪在掌柜的面前苦苦哀求。
对普通良民有一副菩萨心肠的掌柜却对身为贱籍的妓人无比冷酷,他只叫人快点把人抬走,别死在自己铺子里沾了晦气。最后闹的不可开交时,钟紫苑刚好过来。她本来是个女人,自然对同样是女人的妓人心软一些。再加上她的眼中贱籍和良民没有区别,只有病重和病轻之分。所以她接下了这个妓人,并且治好了她。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她还成了这风月胡同里所有妓人的专属大夫。
当然成为风月胡同的专属大夫是瞒着钟家二老的,毕竟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钟紫苑去做坐堂大夫,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帮妓人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