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根穿着很旧的深蓝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个用布包着的像是擀面杖的东西,走进云安中医院的候诊室,走到导诊台前,伸着头问导诊护士:“请问陆医生在吗?”
导诊护士打量了郑老根两眼,见他左脸额头和太阳穴上有些擦伤痕迹,不过已经结痂,不太确定这位穿着普通的老人是来干什么的。
“在,请问你是来看病的吗?看病的话请先挂号。”
“哦,不是。”郑老根摆摆手说道,“我来找他有点事。”说着举起手里用布包着的“擀面杖”晃了晃。
“陆医生正在坐诊,如果是私事的话,你可以等下班之后找他。”导诊护士又皱眉打量了这个老人几眼,六十多岁年纪,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导诊护士感觉郑老根有点眼熟,怕耽误急事,连忙补充道:“如果你有急事的话,我打电话到诊室去帮你问问?”
郑老根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陆医生忙的话,就先不打扰他了,我坐这里等他就行。”
郑老根说完就自顾自在候诊室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和人说话,也不多事,就安静的坐着。
……
过了一个小时,郑老根还是安静的坐在那里,那根包在布里的“擀面杖”放在腿上,一个小时都没有挪过位置,又人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才会移动一下目光,怎么看都是一个迟暮老人。
导诊护士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郑老根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
“如果你真有事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一声陆医生。”导诊护士说道。
云安中医院并没有那么高冷,如果真的有事,给坐诊的医生打个电话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郑老根还是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等一会就好。”
导诊护士见他坚持,也就不勉强了。
……
候诊室从十一点开始不挂号,要挂也是挂下午的号。
一直到十一点半,陆风才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从诊室出来,准备去吃午饭,经过导诊台的时候,导诊护士朝他示意一下,指指角落里坐着的迟暮老人。
陆风扭头看过去,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闪烁。
陆风认得郑老根,因为他就是郑大勇的父亲,一个在一天之内尝尽世界大喜大悲的老人。
郑老根看见陆风,连忙站起来往陆风这边走。
陆风赶忙迎上去,说道:“阿伯你怎么过来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郑老根摇摇头,欲言又止,他一见到陆风,就不受控制的会想到儿子,想起儿子卧底十五年,最后牺牲都没能把毒枭绳之以法。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难受。
陆风也同样不好受,看到这位老人,就会想起郑大勇醒过来的那天,老人在自己办公室高兴的说他儿子不是烂仔,是警察,以后还要当警督。
结果,当天下午……
“先到我办公室坐一坐吧。”陆风收拾一下心情,请老人去办公室,回头对导诊护士说道,“帮我订餐吧。”
这位导诊护士很能理解领导的心意,立即打电话订了两份午餐。
……
办公室里。
陆风见郑老根左脸额头和太阳穴附近有些擦伤,关心道:“你头上的伤,让我帮你看看吧。”
郑老根知道云安中医院是私人医院,费用比较高,所以刚才导诊护士让他挂号,他连忙摆手拒绝。
这时候,也通常下意识的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麻烦了,就是一点擦伤,已经结痂了。”
陆风也没有勉强,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药酒递过去,说道:“拿这个擦一擦吧,这是云安药业给我们医院特供的药酒,药效比外面卖的好。哦……这瓶是我自己用的,已经拆开用过一些了,还剩半瓶,你拿回去擦吧。”
陆风知道郑老根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后半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要钱。
郑老根知道陆风的医术很厉害,这瓶药酒外面都买不到,拿着就觉得沉甸甸的,说了声谢谢,放进衣服口袋里。
放好药酒,又坐了一会。
郑老根才像是忽然想起正事,连忙把椅子边的“擀面杖”拿起来,拆开外面的布,把里面的东西都开,递给陆风,说道:“我来就是想把这个给你。”
陆风看到这东西,立时愣住。
郑老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面大红锦旗,上面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原本送锦旗,应该是一件大家都高兴的事情。
但是现在,两个人都陷进了沉重的气氛里。
郑老根把锦旗铺在办公桌上,用手抚摸锦旗的质地,有些悲戚的说道:“那天,大勇醒过来,我和老伴心里是真高兴,就想着要报答你救醒大勇的恩情。我们也没什么能送的,就想着送一面锦旗,所以当天下午就去订做了一面……”
停顿了许久,郑老根才接着说道:“前两天,装潢店才把锦旗送过来……虽然大勇已经不在了,但是……”
老人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已经是老泪纵横,怕眼泪弄脏锦旗,连忙用衣袖擦掉眼泪。
陆风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看到老人悲戚的样子,心里越发难受,脑海中又浮现出郑大勇被枪打死的情景。
更让陆风觉得悲愤的是,明明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但就是没有证据。
郑大勇用了十五年的时间,用了一生中最应该珍惜的一段生命来调查这群毒贩,最后牺牲了都没有得到任何功勋。
只留下了两位老人无人奉养。
“这面锦旗……我受之有愧。”陆风触碰到锦旗的边缘,手指有些颤抖。
郑老根摇摇头说道:“大勇虽然不在了,但始终是你救醒了他,才让我们父子团聚,我和老伴都很感激你。你不知道,因为大勇混社会,我和他断绝关系、反目成仇十几年。没想到,临老还能听他喊我一声爸,我就算是死,也能闭眼了。”
陆风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用力的握成拳,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郑大勇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
…………
锦旗是郑大勇醒过来那天下午订做的,那时候郑老根是满心欢喜,但是紧接而来的就是郑大勇牺牲的噩耗。
郑老根把锦旗送给陆风之后,就离开了云安中医院,他住在沙胆,是坐公交回去的,和来的时候一样。
下车之后,在公交站报刊亭卖报纸的小伙子还和他打了个招呼,喊了一声“老根叔”。
郑老根点了点头去市场买了点萝卜干,提着回家。
鱼沙胆是个城中村,郑老根的房子是早年的自建房,只有一层,郑大勇五六岁时候建的,说起来也有三十年时间了。
城市的发展速度很快,周边建起了一些高楼,不过鱼沙胆总体还是一个城中村,附近有个牧场,还有一家专科学院。
郑老根走到家门前,拿钥匙准备开门,却看见门开了一条缝,心想可能是老伴忘记关,就伸手把门推开。
门一打开,他就被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拽住衣领拖了进去。
郑老根被拖进屋子里,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扭头看了一圈,看见老伴被绑在椅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郑老根惊魂稍定,才看清楚家里闯进来了五个人,看穿着打扮都不是什么好人,其中两个流氓他还见过。
前两天,他去农贸市场买菜,就遇到过这两个流氓。
这两个流氓指着他的鼻子骂二五仔,他争辩了两句,然后就被两个流氓推得摔了一跤,左额头上的擦伤就是那时候造成的。
“干什么?当然是教你们怎么管教儿子,当什么不好,偏偏要当二五仔。”一个剃光鬓角的青年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搁在腿上,有些嚣张的说道。
郑老根觉得这个青年有点眼熟,仔细回忆才想起来,在儿子的葬礼上见过这个人。
这个青年就是王豪,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警察拿到了郑大勇留下的交易记录,虽然不够定罪,但是警察正在追查化工原料的来源,这导致他们的“工厂”半个月没开工了,一天不知道少赚多少钱。
“你们想干什么?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郑老根从地上爬起来,厉声喝道。
王豪上来一巴掌把郑老根扇地上,骂道:“报啊!”然后又跺了一脚,凶狠的喊道,“你他妈倒是报啊!”
郑老根捂着磕破的头,坚持说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就算我儿子不在了,他的领导也一定会把你们这些毒贩大鳄抓起来!”
“毒贩?”王豪表情很凶恶,情绪有点暴躁,张着手说道,“我告诉你,你儿子也是毒贩,他还亲自运毒过关,我说怎么其他人运毒被抓了,就他没事,原来是个二五仔。”
“我儿子不是叛徒!”郑老根咬牙反驳道。
二五仔指的是告密者、叛徒、出卖组织的内奸,是一个很刺耳的词。
“他就是个叛徒!一开始没把他砍死,还让他把消息传出去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王豪用脚踩着郑老根的小腿,用力的碾。
郑大勇的老母亲被绑在椅子上,看见郑老根被折磨,使劲的挣扎,但是嘴上塞了布,吱吱唔唔的说不话。
郑老板抓着王豪的脚,想要掰开,但是王豪去日本学过空手道,力气比郑老根大得多,郑老根怎么用力都掰不开。
但他还是坚持道:“我儿子是警察,是要抓你们这群毒贩的警察!”
“毒贩?好啊,我也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好东西,这可是好东西,让你好好享受享受。”王豪向后伸手,说道,“来一支靓的。”
一个小弟把一支针管注射器递到王豪手里,说道:“豪哥,这批货很纯,一次就能成瘾。”
“你要干什么?”郑老根看见王豪手里的注射器,瞪大眼睛惊恐的问道。
“当然是让你尝尝你儿子亲自运过关的好东西,也算是你儿子孝敬你的,好好享受啊。”王豪哈哈大笑着,命令道,“摁住他!”
几个小弟立即上来摁住郑老根,把他衣袖撸起来,露出有些松弛的老人手臂。
“都给我看清楚!这就是当二五仔的下场。”王豪说完就把针头插进郑老根的手肘内关节的静脉里。
“住手!你们不得好死!”郑老根使劲挣扎,但是被两个流氓按着,根本挣不脱,只能撕心裂肺的嘶喊着,他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东西死的,他宁愿死也不想沾上这东西。
王豪把注射器推到底,才拔出来,就像是刚刚宣泄完一样舒爽的呼出一口气。
郑老根心如死灰的瘫软在地上,现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东西。
“另外一支也拿来!”王豪把手里的空注射器扔掉,伸手要来第二支注射器,然后走向郑大勇的母亲。
郑老根发现王豪拿着针管走向老伴,立即爬过去抓住王豪的脚,喊叫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王豪蹲下来轻拍着郑老根的脸,说道:“这就是你教出一个好儿子的下场!一想到你们的好儿子看见你们吸-毒的样子,我心里就平衡多了。”说完一脚踢开郑老根,把第二针白面注射进郑母手臂里。
“好好享受。”王豪注射完两针,比出两根手指,在太阳穴上划了一下,然后大笑着大步离开。
郑老根勉强爬起来,把老伴身上的绳子解开,抱在一起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