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来往,匆匆行程,喜忧者参半,喜者自喜,忧者自忧,虚茫人生,皆为过客。
青欲,自是怅然忧者,北冥熠,算无忧喜者。
北冥熠远远便看到了青欲从对面走来,神色恍惚,眉眼藏忧,让他想起七夕时那次相遇。
“姑娘......”
聂影小声提醒了一句,青欲停住脚,抬头一望,却无动于衷,淡然绕过了。
“东都国民就是这般待客的?”
身后传来北冥熠傲然话语,青欲本不想搭理他,可碍于他的身份和自己现在的身份,便侧头没好气问了句:“我们认识吗?”
知道青欲在提两人间的约定,北冥熠走近了几步,颇为恭敬:“衡王妃的大名,自然知道。”
“这人真是难缠......”
青欲无奈转过身,规矩行了个礼:“先前不知西漠少主身份尊贵,多有得罪,望海涵。”
“彼此彼此,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裴姑娘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坊间盛传的衡王妃。”北冥熠话语存了份讥讽。
青欲强拧了个笑容:“告辞。”
话音未消人就转头走了老远,聂影给北冥熠行了礼表歉意,心中起了疑惑。
“再会。”
北冥熠眉眼间含了份温柔,默默说。
回到府内,吃过晚饭,青欲趴在窗子旁,呆呆看着一地的雪。
雪已停,月明风清,丝丝凉寒侵入体肤,却没有畏缩之想,反而有些欢喜。
箫声顿起,四面环乐,一阵寒风卷来,惹得树梢的俏雪纷纷旋下,青欲拉紧了斗篷,顺风望去,看到了雪枝映月,月华萦檐,檐上驻鹊,鹊低头衔雪,配着时幽时朗的箫声,让心境如高悬的明月,开阔坦然。
“是谁在吹箫?”青欲回头问了句。
“不知,但听乐声,吹箫者应该是王府里的人。”
春萍走过去,为她关了窗户。
“我去瞧瞧,一会儿就回来。”
青欲顿时来了兴致,提了盏灯笼说走就走。
“天黑雪深,可别走远了。”春萍在门口叮嘱道。
青欲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沿着雪泥小石径小心前行,穿过长廊,踏过梅林,只闻那箫声越来越近,却怎么也寻不到源处,一阵清雅的芬香绕在周身,青欲低头嗅了嗅衣裳,尽是梅香。
蓦然转身,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海,腊月已至,梅花盛放之时,恰遇初雪,朵朵高洁含羞的腊梅与点点晶莹白雪相抱枝头,悬在半空中,宛若下了一场浮云梅雪。
箫声隐匿,踏雪声渐近,青欲循着脚步声朝一侧望去,子越一身白衣款步而来,嘴角微扬,眉目柔深,此时寒风又起,吹落一地含雪梅花,几朵飞落到她脚边,几朵迎落到他的衣衫上。
他一步步地,踏雪迎梅而来,宛若赴约下凡的仙人,不染一尘。
她暗自屏住了呼吸,怕惊扰这方仙境,心湖静宁,却装满了他走得每一步。
他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青欲怔了一会儿,见他手中握着箫,小声问:“是你在吹箫?”
“我原以为你听不到,还好,你听到了。”子越欣然一笑,替她择去落到头发上的梅花。
青欲顿然心潮翻涌,神色激动,怦然心动。
子越见她容面桃粉,眉目含星,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动不动,不由得晃了晃手。
青欲立马恢复了意识,暗自舒了口气,随便找了个话茬:“你吹得什么曲子啊?这么好听。”
“《超然曲》,能使人静心凝神,抛烦忘忧。”
子越话语简洁,眼神却饱含深情。
“噢......嗯?”青欲又一想,“不对啊,他给我吹忘忧曲做什么?”
“是不是聂影对你说什么了?”青欲问。
子越莞尔一笑:“是我自己问的,不关他的事,看来你还是......”
青欲撅起了小嘴,心中不快。
子越伸出手,望着不远处的阁楼说:“你不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去空旷辽阔的地方才能安抚心绪吗?走吧,我带你去屋顶散心。”
青欲震惊:“这么大的雪,屋顶站不住人的。”
谁知子越自豪一笑,揽住她的腰,借着假山树头之力,一步步飞走到阁楼屋顶上,令青欲惊疑的是,屋顶一点雪都没有。
“我早就打扫干净了,放心坐吧。”子越得意说,扶着她坐下。
可青欲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松,看着四面皆是一片银白,凄清冷寒,这阁楼又是王府内最高的建筑,又高又陡,心里有些害怕。
“不是……我是喜欢到屋顶来,但也分时候啊……这又冷又高又阴森的……”青欲挨近了子越,牢牢抱紧他的胳膊,暗自咽了口水,“若我掉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应该……能吧。”子越看着她担心害怕的样子,有些疼惜又有些傲娇的喜悦,便故意犹豫道。
青欲惊然瞪着他,抽出手来轻轻打了他肩膀一下,责备道:“那你还敢带我上来!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我……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我还要游学四海呢……”
子越忍不住大笑起来,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放心吧,就算我们都掉下去,我也会抱住你,让你平安。”
青欲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低下了头。子越见她不说话了,也陪她默然而坐,只是暗自将自己的披风为青欲拉去了一大半。
两人窝在一件披风里,默然无语,青欲托着腮看着如玉般的明月,暗自发呆,子越在一旁转着箫,出神看着远方。
“林外傅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忘掉他的。”青欲出神地说。
子越一听,醋意大发,可看她惆怅的样子,又不忍心与她争吵,便淡淡应了一声:“哦……”
“父亲听闻南郊世代教习的林家有一公子,才情过人,博学广识,便请来了藤花邑,为各族子弟教授学业,因是父亲请的人,便邀他住在裴家以示尊敬,自此,我与林外傅相遇。我虽不喜约束,不喜古板,更是对书本极其厌恶,但不知为何,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能记住,他的课我很喜欢听,他教会了我很多道理。后来,我们渐渐熟络了,发现兴趣相投,互相欣赏,就成了知心朋友,我们互诉心事,同探幽境,共享一盘碧叶白糕……跟他在一起,好畅快,那段时光真的很耀眼。可是,突然一天,他说他要走了,他父亲召他去王城教书,我当时就懵了,我不想和他分开,我们还约定了要游学四海呢……我便收拾东西,不顾前路如何,千方百计跟他来了王城,我当时只想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子越愤然听她说完,不禁把手一抽,孤自抱臂坐到一边,脸色气得发青,神情傲然,一言不发,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狼狗。
青欲看着他一举一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你干什么?”
子越生气道:“伤!心!而已。”
“我还没说完呢!”青欲笑着责备道。
“那你说啊,我不是听着嘛……”
见子越颇为委屈,青欲觉得莫名幸福。
“你得感谢那天下的雨,感谢那匹马,还有感谢那个傲娇不羁的自己……我本以为,林外傅就是我一生所向,可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能忘了他,却也不会再喜欢他,因为,喜欢,应该是这样的……”
青欲含情脉脉地说完,挨近了些子越,重新抓过他的手臂,牢牢抓住。
子越有些懵,定定看着主动示好的青欲,竟有些怀疑:“我不会在做梦吧……”
青欲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问道:“疼吗?”
子越欣然一笑,顺势握住她落下的手,紧紧握住。
青欲自然靠在他肩头,仰望着明月,心中如明月般皎洁敞亮。
“不瞒你说,为了开导你,我还特地准备了一大通道理要跟你讲呢,还有……那些真心话……”子越有些受宠若惊。
青欲捂嘴偷笑着。
子越入神看了她一会儿,小心问:“你真要去给他们证婚?若觉得别扭,就别去了。”
青欲转过头认真说:“嗯,我想了很久,我的本意还是希望能亲自见证他们的幸福,若回绝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子越见她神色认真,安心了不少。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过了许久,子越还没有平复心情,激动地问。
青欲直起身,郑重看着他,点点头答应着。
“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决定留下来?这可不像代嫁一样,你若给了我这个答复,我便更加坚定,不会放弃你,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得考虑……”
“你怎么这么啰嗦,”青欲插嘴道,“你到底希不希望我留下来?”
“当然!可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
“我从不后悔。至于我要留下来这件事……就在刚才梅林遇到你时决定的。”青欲爽快说完,伸了懒腰。
“啊!就在刚才?”子越震惊。
青欲显得有点不耐烦:“宗子越,你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啰嗦,怎么,你不信我吗?”
“我……当然信!”子越正色道。
青欲狐疑地看着他,看得子越有些手足无措,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东西,赶紧翻着身上,拿出一小纸包,递给她。
青欲疑惑接过,打开一看,是蜜糖果子。
“哇!开心的时候就该吃甜蜜的东西。”青欲高兴地说。
子越宠溺看着她,青欲不自觉地拿起一块先给他吃,子越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举,不禁往一侧一闪,青欲也想起来他不知甜食,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塞进来自己的嘴巴。
子越这才放了心,回过身来。
寒风凛凛,却不伤人,白雪飘飘,却不凄苦。
月华倾照两真心,梅香萦系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