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陷入了沉默,因为楚子航的第一句话就直戳这次死侍侵袭事件的要点。
这次事件的疑点就在于大量的死侍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了源氏重工大厦里,辉夜姬甚至没有发出源氏重工被入侵的警报,甚至在死侍群中,还有一只类似于死侍首领的巨大龙形死侍。
死侍的畸变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些死侍原本只是正常人,但源稚生初见到它们时,这些死侍的畸变程度已经相当高了,只有在演化为死侍后摄入大量的蛋白质和血食来补充体型才有可能演变为现在普遍超过两米的体长。
而且死侍群的数量甚至超过了两百只,要满足这么多死侍生长的食物一定也是一个异常庞大的量,它们不可能在城市里猎捕人类,也不可能在深山里捕食勐兽,不然早该被发现了,日本每天的新闻头条都会是“丧尸危机爆发”或是“不明生物袭击城市”之类的话题。
这一切的一切都仅指向一种可能。
死侍并不是从外部进入源氏重工,而是一开始就在这栋大厦内部的!
有人在瞒着所有人、违背了最基本的底线与家规的禁令在源氏重工里豢养了这些危险的蛇形生物!
并且死侍群一开始出现的位置是在电梯井的底部,这说明这些危险的东西一开始是被豢养它们的人有意的藏在地底的,豢养它们的人大概是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视野,因为源氏重工的地下部分,除了岩流研究所的研究员和需要运用铁穹神殿的地下河转运违禁品的执行局专员,日常基本没人会下去拜访。
其实一开始源稚生怀疑过岩流研究所,他倒不是觉得所长宫本志雄先生会带着那些研究员们瞒着家族有意的制造一些死侍,只是岩流研究所里那群与世隔绝的神经病们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他们昨天造潜艇,今天造火箭,明天就可能考虑要不要造一个现实版的奥特曼出来。
因为勐鬼众的血统问题,这些家伙们除了对机械电子领域相当感兴趣外,他们对龙类的血统研究也苦下功夫,在生物基因领域也获得过不少突破性的发现和建树,兴许是其中某个二货研究员搞来了一份龙血或是危险的‘鬼’之血,捣鼓着捣鼓着就不小心造出了一窝那种蛇形的死侍出来,然后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但这个念头仅是出现了一个瞬间就又被源稚生立马否认了。
因为那些蛇形死侍明显是由活人缝合、制造而来,而使用活人进行人体实验在家族也是最高级别的禁令,违令者将处以极刑。
而且虽然家族一般不会过多干预岩流研究所的日常研究,但岩流研究所作为家族的核心部门之一,一直备受家族各部,执行局的专员们会定期的在源氏重工大厦内部的各个部门进行例行的彻查,岩流研究所和铁穹神殿每次都会位列彻查的重点部分,因为东京警视厅即将突击检查,上一次执行局例行的彻查日就在昨天,想要在执行部的精英们的眼皮子底下制造出这种罪恶的研究结果,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在源氏重工的地底,远比岩流研究所更深的底部,有一处秘密的空间,豢养死侍的人将那片空间打造成这些怪物们的养殖池。
而这一切一定都是从大厦落定建成的那一天开始就谋划好了,大厦里所有人每天工作、生活的高楼的底部,一直潜伏着一群渴望他们血肉的贪婪野兽,而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所有人都活在巨大的危险之中,危机一旦爆发,整栋楼里的人的生命全部危在旦夕……就像今天一样。
在初见到这些死侍们的第一眼,源稚生的脑海中就想到了那个最有可能谋划这一切的人,但他又下意识的不愿意承认这个猜想。
因为那个人是蛇歧八家前任大家长,是曾经整个日本黑道最权势滔天的人物,就连源稚生如今大家长的地位都是他退位让贤,那个人是蛇歧八家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今天强盛的黑道本家,所有人提起他都只会用赞誉的词来形容,面对勐鬼众时他又是最决然、带头冲在最前方的武士。
在他死后,源稚生毫不怀疑家族的史官会用“千古明君”之类的词来形容他,他的灵位进入家族的老神社中甚至能列放在前五的位置,他留给家族后人的只可能是流芳百世的盛名和万众的敬仰。
源稚生想不出那个人有任何理由谋划这一切……可源稚生也想不出任何其他人谁有能力谋划这一切。
与死侍群的战斗中,源稚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战斗结束了,这件事忽然被楚子航提及,源稚生殚精竭虑,想尽了所有的可能,却又推翻了所有可能。
有能力建成这个养殖池、豢养所有死侍、并瞒住所有人悄悄运行它这么多年的人只有一个,他是丸山建造所的总负责人,也是这栋大厦地位最高的人物,在辉夜姬的系统中,这个人的权力甚至要大过现任的大家长源稚生。
橘政宗!
只可能是他,源稚生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当源稚生的脑海中划过那个身披着白色麻衣的铸剑老人的背影时,他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霾。
橘政宗是源稚
生最崇敬、最敬仰的人,那个男人对源稚生整个人生的生存之道都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源稚生既把其当做榜样一样效彷,又将其视为父亲一样爱戴。
所以想象到真相的一刻,源稚生的心境差点濒临崩溃,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从小一直视为偶像和挚友的父亲本质其实是个恶贯满盈的科学家,他在你的家族地底密谋着某种邪恶的生化实验,一旦某天实验素材泄露,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的家人,甚至之后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人都要为其邪恶的研究内容陪葬。
“源君,看到你的表情,想必你的心里已经有自己的答桉了。”楚子航看着源稚生,“在我和恺撒离开后,你大概会到源氏重工大厦底层养殖那些死侍的位置勘察情况,然后唤来橘政宗当面对质是么?”…
“是,家族死了很多人,执行局的很多兄弟们死在了死侍的狂潮中,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我必须要查明事情的真相给他们一个交待,我也必须与政宗先生对峙,亲口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和恶寒,他回望向楚子航,“楚君有什么指教么?”
“源君,我想知道的是,对质过后,你准备怎么处置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橘政宗先生?”楚子航直截了当地问道。
源稚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虽然他之前对恺撒说执行局贯彻的准则是多么坚硬、多么冷血,但面对待他如师如父的橘政宗时,他也不可能做到毫不犹豫就地将对方处决。
这一直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难题,当你手握着抉择生死的权柄时,而你至亲的人恰好又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你是会选择徇私包庇,还是大义灭亲?
“不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源稚生喃喃自语道,脑海里划过执行局的精英们和接线部的部员们的身影,他的眼底同时也划过一闪即逝的决绝,他抬起头望向楚子航,“楚君,你听说过日本古代的‘介错人’么?”
楚子航点点头,他曾在记载日本古代战争和幕府年代的书中读到过名为“介错人”的角色。
这种角色出现在幕府时期到明治维新时期,当时时局动荡,人命如草芥,那时战败的武士与贵族不愿落入敌手沦为俘虏,因为那样的下场太过凄惨,更多的战败者会选择自尽,当时最盛行的自杀方式是剖腹自尽。
很多人都觉得破腹自尽的方式是在武士战败时,跪下用肋差的刀锋划开自己的肚皮,然后在腹中狠狠割出一道横线,将肠子连同内脏一起搅碎……但其实肋差剖腹的滋味是最难受的,那是战场上的武士迫于没有其他武器而不得已方法。
而真正的贵族或大名都是用名为“怀剑”武器自杀,这种直刀轻薄而壁纸,质地坚硬,专为快速结束自杀者的生命而打造,这些贵族们将怀剑刺入自己的腹中的同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介错人会一刀斩断自尽者脖颈的动脉,留下脖子外部的皮肉与肩颈处相连,以至自尽者的生命被迅速了解,但是还得以留有全尸,这一系列流程看起来像是残酷的极刑,但其实是为了减少自尽者承受苦难的时间而准备的,死者看似是受尽剖腹之痛而死,但实际上死亡对他而言仅是一个瞬间,这是幕府末年公认最体面的死法。
“如果他没法给出我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根据家族的律法,对于家主以上的族人会予以体面而具有警告意义的死法。”源稚生低声说,“届时我会赐以他剖腹之极刑,而我会亲自充当他的介错人。”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说这种罪大恶极的恶棍还有可能不会死,只要他给出的理由能说服你的话?”恺撒斜眼瞥来,“不过想想也对,听说那个叫橘政宗的男人是你老爹一样的人物?”…
“看来我们的老爹都是混账啊,要是自己的老爹是混蛋的话那还真挺无奈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恺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虽然我嘴上经常念叨着希望那家伙赶快消失,但事实上,哪怕那家伙干出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我大概还是不会想动手杀死他,不过想杀死他的人很多,也轮不到我来动手。”
“他一定能给出能让你不杀死他的理由。”楚子航对源稚生说,“如果我是橘政宗,我会在死侍的养殖池建成的那一天……不,我会在心里浮现这个谋划的那一天,就开始为这件秘密的谋划败露而思考借口和退路,如果我不能承担计谋失利的后果,也许我根本就不会实施它……相信橘政宗也会是这种想法。”
这段话其实是路明非转告楚子航的原话,只不过当时路明非没有特指这次的蛇形死侍危机,也没有直明橘政宗的名字,楚子航此刻在源稚生面前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所以楚君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政宗先生都必须得以死为这次的事件谢罪对么?”源稚生看着楚子航的表情,不动声色地问。
源稚生觉得从卡塞尔学院来的这几人莫名都对橘政宗抱有或多或少的敌意,而且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和他们嫉恶如仇的本性使然,虽然源稚生知道在此之前他们和橘政宗之间不会有任何矛盾,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样,源稚生的直觉一向很准。
“不,橘
政宗不能死。”楚子航摇摇头。
“不能死?”源稚生愣住了,楚子航的回答和他猜想的截然相反。
“是的,准确来说,橘政宗不应该死在这里。”楚子航说,“通过这次的死侍事件,相信源君你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我们调查过橘政宗的资料,但只能检索到他近二十年的履历,而他二十年前的人生是一片空白,他就像凭空出现在蛇歧八家的一样,一位德高望重、名震全日本黑道的大家长不应该在继任家主前一直寂寂无名才对。”
源稚生依旧只能沉默以对,因为他曾也在家族内部调查过橘政宗的身世,但就和楚子航说的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橘政宗的身世和来历,所有人都只有对他近二十年来的印象。
“而二十年前凭空出现的不只有橘政宗,除了这次死侍袭击事件,橘政宗也许还和二十年前的另一个阴谋有关。”楚子航缓缓地说,“源君,你能联想到么?二十年前忽然从遥远的北方来到日本海域的……还有什么东西?”
源稚生在长久的沉默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列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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