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静得吓人,被苏晓樯好不容易点燃的气氛再度降至冰点,比生鱼片下铺的那层厚厚的冰沙还要冷。
“你不是在吹牛吧……”赵孟华举着烧酒杯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怔怔地说。
“嗯,你就当我是在吹牛吧。”路明非自顾自地把自己身前空空如也的烧杯再度斟满、举起,“不久后就要踏上前往美国的飞机了,学院那边已经帮我把手续和机票都办好了,所以同学们……咱们山水有相逢。”
听听,多感人的话,山水有相逢……个鬼啊!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着这个把奔赴万里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少年,喂,你可是咱们班第一个被名校提前录取的神人啊!在拥挤的包厢里饮一杯酒一副“诸位,风萧萧兮易水寒,我先行去了”的江湖画风是怎么回事啊?你以为自己在演天地会陈近南啊?
仕兰中学的学生们被名校提前录取这么光宗耀祖的事,家里的大人们恨不得一柱接一柱香把祖坟烧到冒烟、一场接一场的酒席办到学生毕业为止。
你到好,杯酒敬同僚,明日不相见?
“会不会太突然了点。”陈雯雯把脑袋埋在烧酒杯里,小声说。
不过陈雯雯的烧酒杯里装的不是烧酒,是红的发亮的石榴汁。
“也不会马上离开,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这段时间我应该没办法再来参加类似聚餐之类的活动了。”路明非放下烧酒杯,略带歉意地说。
“干嘛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这是值得开心和庆祝的事啊,恭喜你啊路神人!”苏晓樯用力地锤了下路明非的肩膀,把后者疼得呲牙咧嘴。
然后豪气冲天地再次痛饮一杯。
有小天女带头,一时间各种贺声和敬酒纷至沓来,路明非被围得像是被蝗虫分食的稻米,他强撑着笑脸一一应付,每喝一杯酒就把告诉自己“一定要聚餐啊,不参加聚餐就不算真正长大”的叔叔婶婶埋怨一遍。
或真心或虚伪的浓郁祝福充斥着整间小包厢,冲散了寥寥几人藏在酒水里未能言说的落寞。
……
也许火影忍者里各种遁法毁天灭地层出不穷,但现实世界里尿遁的实用性才是yyds!
路明非借尿遁为由终于逃了出来,独自一人蹲在居酒屋门口。
热闹留在包厢里就好,他可享受不来那种众星捧月的待遇。有些人天生就拿着万人迷的剧本,例如凯撒。但他路明非一直都不是那块料,哪怕经过三年的淬炼他已经脱胎换骨,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一个人被捧得太高的话,那他摔下来屁股一定会开花吧。”
说来人生也真的很怪,路明非想选的时候没得选,只有一个叫绘梨衣的女孩不嫌弃他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宝贝的东西;现在很多东西他都唾手可得,可路明非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偏偏就笃定那个他见都未曾见过的女孩。
“早点相见当然好,晚点相见……我就又多出了很多可以独自想你的时间。”路明非对着斜阳喃喃自语。
“想谁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明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因为居酒屋门口停着的那辆火红色的法拉利玻璃窗上已经倒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你这女人,还真阴魂不散啊。”路明非蹲着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和师姐说话呢?”穿着浅红色和服的诺诺朝路明非后脑勺上重重一拍,然后提起和服的裙摆和路明非并排蹲下。
“我没承认你是我师姐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路明非呛声说。
“你承不承认我也是你师姐啊,谁叫你就是比我晚入学一届呢?”诺诺做了个鬼脸,“别狗咬吕洞宾了,我可是来给你充当人生导师的。”
“你还能当人生导师?”路明非斜眼打量着诺诺,“你戴上白色假发粘上络腮胡也没古德里安教授内味啊,还是省省吧。”
“我冒充他那个糟老头干嘛?”诺诺翻了个白眼,“看你蹲在这伤春悲秋,我特地来告诉你一个秘密,猜猜我刚才在女厕所里看到了什么?”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我就是酒喝多了才来这儿蹲着的,你要讲什么恶心人的话题当心我呕你一身。”路明非嫌弃地说。
“想哪去了!是你们班那个陈雯雯啦!”诺诺没好气道,“我刚才看到她在厕所里偷偷抹眼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还一直念念说‘怎么突然就要走’、‘还没聊表心意’之类的话。”
“哦。”路明非淡淡说。
“哦?”诺诺提着嗓子声音高了八度,“这么劲爆的内容你一句‘哦’就带过去了?你不知道她哭是因为谁?”
“那我还要怎么样?冲进女厕所里搂着她,然后一副大男子主义地说‘放心,虽然我人走了但我们的故事永存心间’?”
“难道不应该这样,肥皂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诺诺反问道。
“少看点肥皂剧,那玩意真的很降智。”路明非摆了摆手。
“所以你不喜欢陈雯雯,也不喜欢苏晓樯?对她们哪怕一丝丝好感也没有?”诺诺好奇地问。
“朋友之外,一丝也没有。”路明非斩钉截铁地答。
“那你刚才在想谁?”诺诺不死心地问。
“绘……会不会太闲了点啊你,反正不是想你。”路明非怼道。
“没劲,本来今天过来还以为能看到什么痴男怨女真情告白之类的戏码,结果就只看到几个敢爱不敢言的小姑娘和一个蹲在门口不解风情的呆子。”诺诺解下浅红色的和服,原来她里面穿着的是一套贴身的运动装。
她掀开法拉利的蝴蝶门,跨上驾驶位潇洒得就像是跨上一匹红如火炭的嘶风赤兔。
“师姐好心提醒你几句,被几个小学妹喜欢是很幸福的事,卡塞尔之门是一扇只进不出的门,你现在仍有反悔的机会。假如你选择了学院,ok,那你就得和以前的人生永远saygoodbye了。”诺诺摇下黑镜般的车窗,脚下踩着油门引擎低吼蓄势待发。
“我的人生应该是何样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路明非望着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像一头野兽一样朝着彼方轰鸣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