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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炽热的晌午,李毅他们五个人六匹马终于到了高阳城前。

孙铈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城墙道:“总算是回来了,这几天跑到京城赶考,也不知道何文兄和耀文兄两人怎么样?”

李毅翻身下马,整理好缰绳,“到底怎样回去了自然就知道,我们这次因为案件耽搁了两日,也没个书信,怕是他们着急了,还是快些走吧。”

几人并非官府信差,所以不能骑马进城,只能牵着。

其余人纷纷下马,孙铈叹了口气,暗道子正什么都好,就是太守规矩。

他们两个哪个兵丁不认识,直接进去也没人敢拦,有什么必要做这些耽搁时间的而事情。

几人顺着官道直行,因为官道失修已经满是泥土,几匹战马慢慢缓行也是有些尘土,一时间头顶太阳金晃晃的温暖灼热,使得身前都是灰蒙蒙的扬尘。

高阳是个中县,城中百姓顶多几百户,所以城外倒是有很多百姓陆续买地定居下来。

就想着东北方就有一片建筑,木楼砖房,挨家挨户;高低错落,层层叠叠。

他们大部分按照井字排列,也就是横竖各两道,划分八块民居,最中间的乃是水井。此法乃是黄帝首创,传了近万年华夏百姓依然如此安居,只不过规模大了很多。

李毅走在最前面,城门口已经有百姓在排队入城。

左右看了看,虽然河南灾民全都聚集在保定府,但是这高阳城墙周围并无灾民搭建草棚,更是没有看到灾民进城。

这是好事,说明马何文他们安顿灾民的工作做的不错。

李毅牵着马,虽然进出城的百姓不是很多,但是为了安全还是有兵丁检查。这个时候外面混乱,好多破产百姓就成了盗贼流匪,到处作乱。

守门的兵丁还是十分尽责的,一个个的查看,唯恐放了什么坏人进了城中。

孙铈归心似箭,那里还愿意等候,直接道:“这等个什么时候,尽是耽搁事情,我们直接进去吧。”

孙铈乃是孙家子弟,这些守城的兵丁都是认识,所以他也不怕,就要直接进城。

李毅见了皱皱眉头,拉了他一把,“城门搜查乃是官府的规矩,百姓都是等候,你我乃是读书士子,应当是做个表率,怎能这般仗着身份硬闯?”

孙铈闻言倒是不以为然,直接道:“兵丁不识百姓,所以检查。我们他们都认识,干嘛浪费哪个时间,进去就是。”

“官府是否规定兵丁认识之人就可直接进城?”李毅问道。

孙铈无奈道:“当然没有。”

看着孙铈,李毅开口道:“这不就得了。官府并非规定,你我这般直接进去,就是坏了法度。今日我们认为兵丁认识直接进去,百姓却不知道,还以为兵丁徇私。就算他们知道,那么他们若是认为自己并非坏人,心中无愧不愿受检查,也直接进去,那么官府的规矩不就成为一纸空文了吗?”

“我等进去,又不是单纯依靠兵丁认识,乃是我等的身份,那些百姓哪里敢效仿。”孙铈有些不服气的道。

李毅听了气急反笑,“若是如此,我们就比他们高上一等?”

孙铈闻言诧异的看了看李毅,“我们乃是童生,这次院试的中,就是秀才,怎能是寻常百姓能够相比的?子正,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李毅闻言一滞,转过头看着陈红燕。

陈红燕自当是两人拌嘴,当下捂着嘴巴笑道:“这种小事你们两人还能吵起来,真是不怕旁边的人笑话。”

李毅和孙铈闻言环顾左右,发现旁边人都是纷纷看过来,向来是刚刚两人的对话有些意思,他们都听到了。

李毅脸色微微一红,却还是问道:“我倒不同意谦和所言。”

孙铈也叫道:“子正,我看你是和安新那群流民呆久了,不知道尊卑有序的道理。”

李毅微微一愣,他骨子里只分亲疏,不论尊卑,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

孙志和朱齐龙都是笑着在旁边看着,他们也是少见李毅这般。

陈红燕笑道:“李毅,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在这方面转不过来弯。以前你就是个流民,虽然在安新有些势力,也并没多少人在意。但是如今安新商品倾销天下,高阳辅国社又是天下闻名,你已经今非昔比,乃是天下瞩目的大才,自然不能与常人一样。”

朱齐龙也是笑道:“公子,单不论这些,你取得功名,快要成为秀才,又怎能是寻常百姓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三人都是这般说,李毅闻言也是有些动摇。

按照他们的想法,自己取的功名,权势颇大,就自当是尊贵一等,平常百姓就比自己低劣一等,所以无论是这时候进出城门,还是其他方面,都应该有个尊卑秩序,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但是自己却是认为无论取的多大的功绩,都是人人平等,只不过权势财富有个高低之分。而作为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绝非能够堂而皇之的凌驾于小民之上,若是堂而皇之,就是不仁不义,不守规矩。

如此想法,好像和孙铈他们这些古人有着一些本质的差别。

李毅心思变幻,却也没有认为孰对孰错,只是心中恍然,自己有些方面还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

孙铈等人还当是李毅转不过来弯,只是发笑。

“子正,你倒是要转变想法,不然要是今后失了体统,可是要被人笑话的。”孙铈满脸笑意的道。

李毅摇摇头,不管怎么样,若是仗着有权有势就能超越官府的法度,这样一来最后这些法度都会成为一纸空文。

想到这里,李毅还是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们若是这般直接进城,就代表有些人无需检查。若是有歹人混入,岂不是容易很多,所以我们还是稍等片刻吧。”

说完就直接牵着马等候。

孙铈他们相视露出苦笑,子正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较真。

几人等了一会,就到了城门前。

李毅牵着马匹上前,等待盘问检查,可是兵丁抬头见了他,却是惊讶道:“李公子,你这是从京城回来了?”

如今辅国社以一己之力救济灾民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李毅这个辅国社社魁也是名声在外,这些兵丁哪里会不认识他。

李毅笑了笑,道:“正是。城中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兵丁见李毅回话,像是喝了酒一般满脸兴奋,“换成往年,灾民入境怕是是非不断,但是今年有您赈济灾民,城中哪里会有事。”

李毅闻言笑了笑。

这时候兵丁拍了拍脑门,告了一生罪,“光顾着说话了,耽搁不少时间。您入城吧。”

说完就招手放行。

李毅诧异道:“你这不是还没检查吗?”

兵丁恭敬的笑道:“这个城中谁不认识您,哪里还用检查,直接进城就是。”

李毅等了半天就是为了守官府的规矩,但是这个时候却是直接被放行。

孙铈见了满脸玩味的看着李毅,笑道:“我就说嘛,还等什么等,这些兵丁哪个会拦我等。”

李毅还未说话,旁边的兵丁就笑道:“孙公子说得对,以后尽管直接进城就是,不用专门等候。”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毅只能沉默无语。

尊卑有序,尊者就代表着掌握特权,自己放弃特权而追求法度,倒是成了笑话。

最让他失望的是,特权阶级使用特权乃是利益使然,但是底层百姓官吏却也无维护法纪的观念,反而认为特权阶级凌驾于法度之上乃是天经地义,这般如此,怪不得一旦朝廷腐朽,整个王朝就会乌烟瘴气,无法逆转。

以小见大,就有良多感慨。

孙铈等人直接进城,就连仆从孙志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直接进城,看向李毅还在偷偷发笑。

朱齐龙牵着马匹走过来,看着眼神深邃的李毅,轻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李毅从沉思里清醒过来,看着进城的众人,坚定的道:“把东西卸下来让兵丁检查,检查完了我们再进城。”

朱齐龙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什么这般固执。

当天,李毅他们回到了孙府,京城之行算是完全告一段落。

李毅洗漱之后,就要和孙铈一同去拜见孙师,一方面是说明京城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次太仓贪腐的案件。

这次的贪腐案件虽然告一段落,但是却是大事化小的手段,不管是李毅还是孙铈都从中看出来朝廷的**情况已经多么严重,所以这些事情还是要让孙师知道的好。

孙师如今在高阳不问世事,对于朝政没有丝毫的干预,但是他德高望重,对于朝廷的影响力还是很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返朝堂。

虽然朝中相传新皇想要让孙承宗进京担任兵部尚书,但是并不顺利。几个大臣所推举的都没有孙承宗,新皇几次三番暗示,但是掌握了朝政的东林党还是不愿意放一个不受控制并且位高权重的大臣进入朝堂,分散他们的权势。

从这方面看来,崇祯对于朝政的把握力度还是有些弱的,在和东林党的权利争夺方面,很多时候都是妥协和退让。

当天傍晚,两人得了传话,说是孙师在书房等候他们。

孙铈和李毅不敢怠慢,就立刻结伴前去。

走出门廊,孙铈满脸苦笑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怎么了,平日里连我这个儿子都是不多见,就算想要见还要通报一声,像是拜见什么大官一样。”

李毅闻言笑道:“你要是想知道,待会直接问问不久知道了。”

“那是不敢。我这老爹严厉起来可是让人害怕,接下来还要准备应付辅国社的事务,可是不能吃上一顿板子。”孙铈连连摇头道。

这般说自家父亲可是不和礼法,好在李毅也不是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关系。

两人到了书房,孙铈轻轻叩门。

“父亲,我和子正来了。”

不久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孙铈当下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推门进去。

自家老爷子可是极其重视家规家风,要是自己做的不好,可是免不了一顿训斥。

李毅跟着走进去,站在书桌前,看着面前须发斑白的老人。

这个当今天下德高望重的重臣虽然赋闲在家,但还是有种官员不怒自威的威仪,坐在书桌前像是猛兽一样踞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炯炯有神。

李毅和孙铈都是安安静静的站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京城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孙承宗幽幽的道,声音虽然轻,但是却有着十足重量。

孙铈连忙道:“父亲,我们这次来还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

孙承宗点了点头:“这件事先不说,你们这次院试考的如何?”

“谦和,你先说。”孙承宗低低的声音传来。

孙铈连忙道:“孩儿发挥的都不错,策论都是点中了题目,就是文辞稍显平实无奇。还有……”

说到这里,孙铈偷偷的看了看孙承宗的脸色。

“还有什么?”孙承宗问道。

孙铈咬咬牙,“还有就是经文有个破题出了些差错,典故怕是记得有些偏差。”

听到孙铈的话,李毅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古代读书就是要博览古今,全都记住,好引经据典。孙铈将典故记得有些错误,这个可以说是十分低级的错误,怪不得刚刚他迟疑半天。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低沉下来,孙铈不安的低着头,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还是这么低级的错误,自家父亲发誓要大发雷霆。

“抄错的是那本书上的典故?”好半天,孙承宗才沉声问道。

孙铈不安的道:“乃是《史记》。”

听到这里,李毅又是转过头看了孙铈一眼。

孙铈都快哭了,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书应当都会记住,但是自己好死不死的头一发昏,就记忆出了偏差,结果弄出这等问题。

“这次院试你若是还不过,就辞去辅国社的事情,安心在家读书吧。”好半天,孙承宗才回答道。

孙铈闻言心里一颤,他虽然自认为自己通过院试没多大问题,但是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若是这次没过,自己不仅没了秀才功名,还要失去辅国社的总理位置,这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但是他又不敢反抗自己父亲的交代,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了。

“子正,你呢?”孙承宗原本平淡的脸上露出笑容,“你经文悟性很高,但是策论却是常常言辞激烈,让人不敢直视,这次有没有犯这个毛病。”

听到孙师的问话,李毅心里顿时惭愧。

看来老师对于自己的学业还是很了解的,自己这次确实策论论点太偏,言辞激烈,显得有些轻狂。若是碰到一个不喜狂妄之辈的人,怕是就算中榜,也会被低低的取中。

看着无精打采的孙铈,李毅心里打鼓。

若是自己考不中,师父让自己也潜心读书怎么办?

要知道辅国社和安新的大堆事务还要自己去做呢。

他犹豫了一下:“老师,这次学生有没有克制,策论写的有几分轻狂之气。”

“轻狂?”孙承宗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和弟子,“策论本就是论述事实,点明积弊论出办法,轻狂有利有弊,就看考官如何看待。子正,你本来进学就晚,根基不牢,这般冒险,可不是明智之举。”

李毅平日里也是理智之人,但是当时卷入官银失窃案,见到官府贪污**如此厉害,又正好写到此题,当然就忍不住言辞犀利了几分。

当下他将自己的失误原因说了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孙承宗抬头看着李毅:“你可知道这次情绪失控,就会让你耽搁多少时间!为师看来,你就是没有真正重视这次的院试,才导致在考场上还无法平复心情。”

李毅有些不服气的道:“老师所言学生明白,但是有人将书生手中之笔比作杀人的刀枪,学生胸中有锐气,不吐不快,岂不是更应当借助此等锐气,写出一番好文章。”

“写出好文章又有什么用?能够惊醒那群执迷不悟的官员吗?”孙承宗说得很轻,“你还是太年轻。”

李毅沉默不语。

“老师,大明的官府**太厉害了,太仓银库可是大明国库,乃是整个大明的血液流通,创口疗药,但是却每年亏空数万两,各种名目坏账层出不穷。大明如此,百姓则能安居乐业?天下怎能太平?”李毅有些激动的问道。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让安新之人,让身边之人都能安居乐业,免受乱世的折磨。但是世道变化,每况愈下,自己一人的力量在这个历史的潮流下实在太过渺小了。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只有大明朝廷,能够真正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只有大明朝廷,但是为何那些官员就对于百姓艰苦视而不见,还在吸国家的血脉。

李毅实在不明白。

“能让天下太平的只有皇上。”孙承宗有些惆怅地看着他,“虽然你再努力,但是百姓的希望都在皇上身上。”

李毅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师,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面前的老师深居简出并非不懂官场的黑暗,只不过他早就看穿了,所以才选择离开。

老师的眼神压得孙铈喘息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大着胆子问:“爹,大明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大明现在是一艘腐朽的大舟,它的船身在岁月下已经腐朽,水手也已经没有了活力,这种大舟航行在风雨越来越大的海上,将会慢慢的下沉。”孙承宗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烛火。

“这么说来,大明岂不是要亡了?”孙铈神情复杂的道,但是说完这句话立刻捂住了嘴。

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到锦衣卫的耳朵里,那就完了。

“大明其实还有希望。”孙承宗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李毅和孙铈,“只要将腐朽的船体拆掉,换上新的木板,只要将死气沉沉的水手淘汰,换上年轻活力的。年轻的水手驾驭着翻新的大船,大明才有可能扛过即将到来的风暴。无论是东林党,还是我这种老骨头,都不应该掌控这艘船,可惜。”

“可惜什么?”孙铈睁大着眼睛。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听自己父亲说过,当下满心都是震撼。

“可惜现在朝政偏偏掌握在一帮死气沉沉,毫无勇气的老臣手里。”李毅幽幽的道。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老师为什么不想重回朝堂,不仅是因为如今朝堂之上党争激烈,贪腐严重,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回去。

因为他乃是先帝的老师,当今天下最德高望重的大臣,如果他回到了朝堂,就会成为朝堂之上最大的标杆,一些官员将会以他为中心聚集成另一个群体,一个和东林党一样为了权势而党同伐异的群体。

这样一来,朝堂之上的形势会越来越复杂,也会越来越混乱。而他们这些人都将是保守派,是大明走出困境的泥潭。

孙承宗想要的就是远远避开朝堂,让朝廷的局势能够平稳下来,让党争能够减轻,朝中大臣更多的精力能够放在大明的困境之上。

现在朝堂的局势确实有了转变,齐党、楚党、浙党等都被东林党死死的压着,大明的局势逐渐明朗。但是李毅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因为等到温体仁和钱谦益等东林党人士之间发生政治利益的冲突时,大明将会卷入新一轮的党争。

到时候所有大臣都将会被卷入其中,而大明的局势也将进一步的恶化。

孙铈看着李毅,不明白的道:“朝中大臣都是国之砥柱,睿智之人,如何能说是死气沉沉?”

李毅知道孙铈认为长者代表着智慧,应当推崇。但是他却不了解有时候长者也代表者守旧,将会成为改变最大的敌人。而现在的大明,最需要的就是改变。

“老师,您说的希望是不是新皇?”李毅问道。

孙承宗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声地看了李毅一眼,“是,但也不是。”

李毅没有想到老师回答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在他看来不管是墨门还是史可法这等忠臣,对于如今想要实现大明中兴的崇祯都有着一种深切的渴望,渴望这样的皇上,也渴望着大明真的能够实现中兴。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学生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子正,谦和,如今天灾不断,流寇四起,对于大明百般坏处,但是你们可曾想过有何好处?”孙承宗低声问道。

孙铈闻言低头沉思,如今大明天灾**,党政不断,边关还有蛮族叩关,乃是危机四伏的危险境地,哪里还有什么好处。

李毅倒是有些预兆,抬头道:“时势造英雄,每逢天下混乱的时候,都会有名臣武将展出头角,缔造一番辉煌传奇。老师可是说的这些?”

孙承宗满意的点点头,他和李武阳都没有看错,李毅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材。

“如今大明处境每况愈下,一方面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另一方面贼虏犯境,大明边关烽烟四起,但是这个时候朝堂之上皆是一群被争权夺势耗费精神之人,想要依靠他们实现大明的中兴可以说是绝无希望。如此一来,只能任用贤能才能摆脱衰亡形势,所以大明现在需要的并非精兵钱粮,而是能够带领大明走出困境的国士。”

孙铈闻言道:“可是这样的国士怎么才能找出来呢?”

孙承宗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李毅和孙铈,问道:“你们觉得大明想要走出这等困境,应当如何做?”

孙铈看着沉默不语的李毅,开口道:“孩儿觉得大明想要实现中兴,莫过于文死谏、武死战。第一要务就在于消除党争,第二在于于民休养生息。只要安定百姓,国库充裕,自然能够一鼓作气,平定关外东虏。”

孙承宗点点头,自己儿子虽然思路并无出奇之处,却也切中要害。

“那你认为,如何才能消除党争?如何又能够于民休养生息?”

“孩儿这次进京拜访了多个长辈,认为党争在于阉党余患未除,应当重新审定阉党案件,将罪人绳之以法,如此党争消除,朝政自然稳固。于民休养生息,让国库充裕,就在于要安民于生产,自然是安定流民,兴修水利,如此自然大明安定,国库慢慢充裕。”

听到这里,孙承宗沉默下来,看向李毅问道:“子正,若是换做你,认为大明如何才能中兴?”

李毅想了想,道:“国家到了危难关头却能够实现中兴的,学生第一个想的乃是秦孝公的卫鞅变法。当时秦国乃是弱国,与魏国一战之后不仅国君身死,整个国家也陷入崩溃的边缘。当时六国已经开始会盟商议瓜分秦国,秦国到了生死关头,但是最后统一天下的不是强大的魏国,也并非齐国、楚国,这是为何?”

暴秦的理念已经贯穿千年,听到李毅以秦国为依据说大明中兴,孙承宗眉头紧皱,有些凝重。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李毅,而是沉声道:“继续说。”

李毅点点头,道:“当时秦朝危难的时候,外有六国联军进犯,内有戎狄反叛,秦孝公在危机之时击败戎狄,分化六国,以此使得秦国度过第一道难关。后来其迎接商鞅出任大良造,将所有守旧老臣束之高阁,以此来实现国政的革新,使得一大批年轻的文士武将担任要职,使得秦国国政一夕之间实现变革。”

听到这里,孙承宗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卫鞅变法,首先就是要坚持法制,法制崇高才能震慑宵小奸佞,才能鼓励忠臣能士,以此伴随着各方面的变法,使得秦国一跃从战国中的弱国变成了强国,为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所以,秦国实现中兴并非偶然,大明想要实现中兴也并非不可能。”

听到这里,孙承宗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他看着李毅,道:“子正,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在这里,并不需要完全遮遮掩掩。”

李毅闻言点头道:“在学生看来,大明想要实现中兴,要做的绝对不仅是消除党争,使得国库充裕。将阉党余孽赶尽杀绝,难道党争就会消除?据学生所指,朝中还有这齐党、楚党、浙党,而且就连东林党之间也存在分歧,花费大量精力追查阉党,党争根本不可能消除。”

听到自己的论点被李毅否定,孙铈有些不服气的问道:“子正,那按照你的想法,如何才能消除党争?”

“将所有的党派全都赶出朝堂。”李毅一字一顿的道。

听到他这么说,不仅是孙铈,就连旁边的孙承宗都是睁大了眼睛。

要知道现在大明的官场全都充斥着各个结党份子,若是将他们全都赶出去,大明将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到那个时候整个大明朝都会陷入瘫痪的状态。而且,罢黜官员定是要理由的,若是一股气将所有的官员都罢免掉,那么这股怒火,就算是皇上也是承受不了。

李毅是不是疯了?孙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子正,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孙承宗目光紧紧的盯着李毅,他是在没想到自己这个器重的弟子竟然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李毅知道他们的想法,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疯狂,解释道:“老师,我所说的将所有的党派全都赶出朝堂,并非是罢免官职,而是将他们移出朝廷。大明在应天府不是还有个朝廷吗,将他们赶到那里就是。”

“胡言乱语,将他们全都赶走,朝廷的事务交给谁来办?”孙承宗呵斥道。

李毅笑道:“老师请听我慢慢解释。如今大明局势之所以日渐糜烂,皆在于党争牵绊了朝中太多的精力,所以想要完全摆脱党争,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此的话,还不如扶持新的官员,让年轻有为,并且屡立功劳的年轻官员担任要职,如此一来不仅党争影响消除,还能够使得大明朝廷更加众志成城,度过危机。”

孙承宗曾经说过大明如今就像是一艘腐朽的大舟,需要的就是换掉腐朽的船体,裁汰年迈的水手,而李毅现在说的就是实现这个说法。

如此想来,孙承宗刚刚升起的怒火慢慢消除。

他沉下心,继续道:“说下去。”

李毅听了道:“如今大明天灾不断,如此频繁的天灾乃是十分罕见,所以攘外必先安内,皇上应当裁撤边关,开源节流,将所有的钱粮都用在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安顿流民,而并非放在维持边关上那些无力出击的边军上。”

孙承宗也懂得军事,当下问道:“东虏和蒙古屡次进犯,若是裁撤边军,若是贼虏进犯,大明如何抵挡?”

李毅道:“兵在精不在多,既然裁撤旧军,就应当训练新军。我读过老师的车营兵书,若是能够按照上面描述重新训练出配备火器等各式武器的精锐大军,能够和贼虏野战,这样一来贼虏必不敢进犯。”

“为何?”孙铈对于军事并不了解,在旁边问道。

这时候孙承宗道:“若是有一支能够和贼虏野战的大军,只要贼军敢进犯,我军就能形成关门打狗的态势,这样一来入关的贼兵将会无路可退,自取灭亡。”

李毅笑着点头,对于孙承宗理解自己的想法丝毫不奇怪。

因为自己老师当初极力组建关宁军,想要打造一支能够和满清正面对战的大军,为的就是能够有一天彻底歼灭后金大军。要知道后金国力不足,满洲八旗就是他们的老命,一旦损失惨重,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且就算不能歼灭后军八旗军,也能够牵制他们,避免他们入关。因为一旦他们入关,关宁军就能够和其余边军形成关门打狗的战术,使得后金八旗军无路可逃。

孙承宗并没有这般容易放过李毅,又问道:“组建新军需要火器盔甲,如今国库空虚,又如何能够组建?”

李毅当下笑了起来,“老师难道忘记了学生赚钱的能力?”

孙承宗摇头道:“到时候大明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谁能够买你的货物?”

李毅摇头道:“老师此言诧异。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购买安新的商品。而且就算大明百姓没有银子购买,只要朝廷开放海禁,难道不能销往欧罗巴之内的国家吗?要知道,当初江南纺织局每年通过海船贸易收获的银子有多少?”

这一点孙承宗也是知道,无论是永乐大帝七次下西洋的钱财,还是嘉靖年间的奢侈,这些银子都是通过海上贸易赚取的。

由此,李毅说完了大明如何消除党政,赚取钱财,安定国内的方法,虽然不是很完善,但是却是有着不少可以吸取的方法。

但是让李毅遗憾的是,孙承宗并没有询问关于法制的事情,看来无论是孙铈还是孙承宗,对于法制的作用都没有太多的了解。商鞅变法,法制的观念才是最为重要的,而对于如今的大明,法制的重建也是不可或缺的。

由此问完这些话,孙承宗就孙铈和李毅离开。

李毅走出房屋,孙铈有些担忧的道:“子正,秦朝暴政,就算一时强盛获得统一天下的伟业,却也不能长久。为了大明的繁荣昌盛,应当是刚柔并济,以儒家仁政为主,莫要被暴政的一时成效蒙蔽了双眼。”

说完这句话,孙铈就直接离开。

李毅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书房之内,孙承宗作为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

细微的风溜进房间,吹动着烛火,一时间墙壁上影子晃动,有一丝轻微的凉意。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出现了另一个人,他那魁梧的身躯在烛火的照应下显得更加的雄壮,长长的头发被扎束整齐,披着厚实的黑色斗篷。他就像是一直捕食的猎鹰一般目光锐利,抽动着鼻翼,缓慢地转头看着桌子后面的孙承宗,脚上的战靴踩得地面作响。

“曹总兵,可还满意?”孙承宗轻声道。

来人摘下遮住面容的兜帽,露出了粗狂刚毅的面容,缓缓地坐下,“孙公。”

曹鸣雷少见的没有穿盔甲,他的全身笼罩在乌黑的武士服里,要害处护以薄韧的皮革,沉重的佩剑拴在腰间,和华丽的腰带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得不说,你们找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让他充当年轻皇帝的同伴,开创新的伟业,这真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这也许是我们惟一的机会,被钳住翅膀的雄鹰飞不上天空,东林党做的太过分了,他们没有像约定的一样将权利交出来,也没有想辅佐新皇安定天下。”孙承宗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很长的一口气。

“所以你才动心的吧,听到他说把所有党派全都赶出朝堂?我看到你身子颤抖了一下,那是连我们都没有想到的疯狂的做法,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曹鸣雷满脸惊讶的道,到了这个时候回想起来,他依然是满脸的惊讶。

孙承宗点点头,道:“看来当初我们还是错了,相信东林党能够辅佐新皇实现大明的中兴,避免天下的混乱。如果当时阉党胜了,怕是新皇这个时候就能掌握真正的权利了。谁也没有想到,明明是君子啊,怎么全都成了一群假仁假义的杂种了?”

曹鸣雷嘲讽的笑了笑,“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一个个虚伪的紧。”

“但是我们谁又不虚伪呢?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东林党那些人竟然能够虚伪到这种地步。他们已经将整个西北弄成一团乱麻,李武阳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些年轻的将门子弟再也忍受不了,他们彻底的走上了不归路。这是东林党造的孽啊,他们手里握着天下大半的财富,为什么就不肯拿出来一点?难道大明的稳固对他们就没有半点好处?”孙承宗说着这些的时候满脸痛苦。

曹鸣雷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多亏还有这样的准备,还有一条路。但是你别抱太大的希望,你这学生也是一样,这个时候谁都掌控不了大明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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